故鄉記事·少年玩事·21·“粘叽了兒”

文石齋主聊文化 2024-06-13 08:05:47

故鄉記事·少年玩事·21·“粘叽了兒”

粘叽了兒

我上高中的時候兒,語文課本兒裏有一篇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教授寫的《蟬》,是說明文兒的典範。作爲昆蟲學家,法布爾教授對蟬有著超乎常人的感情,對蟬在地底下努力4年才能爬出地面兒叫一夏天,給予了極大同情,也對蟬爲了一夏鳴叫而不惜努力4年的精神給予了高度贊揚。

但在我們這些莊稼孩子眼裏,蟬是“叽了兒”(方言讀作“jiliaoer”,也叫“jilier”),而且是極不被看重的玩藝兒,夏天到來,我們先抓叽了兒的幼蟲“叽個老兒”,方言叫“摸叽個老兒”,接著粘叽了兒。

“叽個老兒”的習性是在快“屬伏”的時候兒鑽出地面兒,鑽出來以後就上樹,有的也會爬在豆角兒、黃瓜架上,但很少。叽個老兒傍黑前兒爬出來的多,吃兒後晌飯我們就到河邊兒上、菜園子裏樹多的地方兒去摸。這時候兒叽個老兒往往爬在樹根兒上,最高也就爬上樹幹一人來高的地方兒,叽個老兒渾身淺紫紅,後“精釀骨兒”(方言,脊梁骨)上有節骨兒,身子弓著,有的老老實實兒地待著,有的還在伸著兩個有鋸鋸齒兒的長爪子往上爬,我們著倆手指頭把它們從樹上捏下來,帶著小口袋兒的就裝進口袋,沒家夥兒的就裝進襖兜兒,一後晌咋著也能摸十來個。有的人來晚了,打著手電,手電光在樹林子裏上下晃楞,看得清楚,摸得更多。

摸叽個老兒有倆用處,一是吃,多數兒是燒著吃,有的人家兒著鹹鹽水兒泡了著油炸著吃,叽個老兒肚子裏沒別的東西,就是滿滿兒的白肉兒,不管燒還是炸,都又脆又香,忒好吃;二是著鐵篩子或篩面的篩羅子扣住,看著、等著它變成叽了兒。我們尋思它一會兒就能變,可往往等得都打盹了它還不變,只能帶著遺憾和希望睡覺,盼著它在第二天早下變過來。第二天早下,叽個老兒或者變了,變成的叽了兒已經跟“精釀骨兒”裂了縫兒的叽個老兒皮兒分離,爬到別處兒,“精釀骨子”上裂了大口子的叽個老兒皮兒幹了,扔在一邊兒,或者變了一半兒,叽個老兒“精釀骨子”上裂了口子,叽了兒的上半兒拉身子從口子裏往外伸著,下半兒拉卻還在叽個老兒皮裏,死了,這個就得扔兒去。

摸叽個老兒是一陣兒,天兒大熱的時候兒,叽個老兒就沒有了,我們就粘叽了兒。

在我的故鄉,蟬常見的有三種,最多的是叽了兒,黑褐色兒,中等個兒,叫聲剛開始“叽一叽一”的,收聲的時候兒是類似“了兒”的輕聲短叫,大概因爲這個,人們才給它起了“叽了兒”的名兒;次之的是“大哇哇”,個兒大,純黑色兒,叫聲響亮,離近了聒耳頭,而且叫起來一直“哇哇”地不停,所以人們管它叫“大哇哇”,“大哇哇”個兒大、勁兒大,受到驚動就直飛上天,知不道能飛到哪兒去;還有一種蟬叫“縮油兒”,身子和翅膀兒都是翠綠色兒,一聲聲兒“縮一油兒”、“縮一油兒”地叫,很少見,都是躲在樹枝子、樹葉兒密的地方兒,而且極其機靈,很少見人逮著過。

“粘叽了兒”其實是個籠統的說法兒,既包括粘叽了兒,也包括粘大哇哇。

粘叽了兒有倆法兒,一個是把大高粱也就是黏高粱秫稈細頭兒的一節兒劈開,著箭杆兒或細樹枝兒支住,成一個三角兒,找蛛蛛網(方言,蜘蛛網)往上纏,纏得夠厚了,舉著悄悄兒地到樹底下,把纏了蛛蛛網的三角兒“罩子”伸到叽了兒後頭,快而輕地朝叽了兒“後精釀骨”上按,就能粘住。

但著這個粘叽了兒得是新鮮蛛蛛網,而且得找大蛛蛛網才能又快又密地纏好,保持蛛蛛網的黏性,所以,夏天在莊裏,經常能看見幾個小人兒舉著大高粱秫稈串當院兒,在房檐底下、老房子裏蜇蜇摸摸兒地找蛛蛛網;另一個法兒是著面筋粘,做面筋不容易,得抓一把麥粒兒著兒嘴裏,使勁兒嚼,一點一點兒地一邊兒嚼一邊兒把麥子皮兒、不黏的面吐出去,一直到嘴裏就剩下黏性極強的面筋,加著小心吐在插在秫稈最上一節兒的細箭杆兒或杈枝兒上,一層兒一層兒地卷好,上粗下細,有一定的長度,嚼面筋往往“使得腮幫子疼”,卷面筋卷成一個疙瘩不好使,再想法兒往長裏拉,就費事了,還可能拉壞了,得重新卷。

使蛛蛛網會面筋粘叽了兒,各有利弊。使蛛蛛網粘只能粘叽了兒,蛛蛛網黏性不強,大哇哇勁兒大,往往在被粘住的時候兒能飛出去逃跑;使面筋粘,能粘住叽了兒,也能粘住大哇哇,但在秫稈往上伸的時候兒,經常因爲晃悠粘在樹枝子或樹葉兒上,或者在上下左右晃著擺脫粘著的樹枝兒、樹葉兒的時候兒,嚇跑叽了兒、大哇哇,或者面筋從秫稈上脫落,粘在樹上,那就更喪氣。

粘叽了兒的效果明顯不如摸叽個老兒,一夏天也粘不了多少,而且粘兒來的叽了兒雖然也能燒著吃,味兒卻遠沒有叽個老兒好,多數時候兒就是掐了翅膀兒,擺弄幾天,玩兒夠了餵雞,但我們仍然樂此不疲。

有意思的是,在我們這些莊稼孩子眼裏再平常不過,又樂在其中的粘叽了兒,在清朝也曾是大事,參與了國家政治、皇帝對天下、臣民的統治。

據《清史稿》等書記載,雍正皇帝少年時期好安靜,不喜歡嘈雜之音,又有睡午覺的習慣,但他的府裏有很多大樹,每到夏天必有叽了兒叫,打擾他,于是便找了一些人,專門兒粘叽了兒。康熙四十八年(1709 ),雍正當了“雍親王”,加入太子人選之爭,他以這些爲他粘叽了兒的人爲班底兒,在雍親王府創立了一個特務機構——“粘杆處”。粘杆處的人明面兒上還是給雍正粘叽了兒,陪著他嬉戲玩兒鬧,暗地兒卻搜尋情報,打擊跟他爭太子之位的兄弟,爲雍正當上皇帝立下不少功勞。

清·雍親王府,今雍和宮

雍正當上皇帝以後,對“粘杆處”非常重視,不僅把它納入掌管宮廷事務的機構“內務府”,定名爲“尚虞備用處”,使粘杆處成爲國家的正式部門兒,還對粘杆處人員的選用、品級、職責等都做了明確規定。

《清史稿》記,粘杆處的人員是“選八旗大員子弟之猥捷者爲執事人”,清·昭鏈撰《嘯亭續錄·上虞備用處》記,“蓋以少年血氣債張,故令習諸勞勳,以備他日幹城侍衛之選。實有類漢代羽林之制,而精銳過之,蓋善於寵馭近侍之制也。”

《光緒會典·卷八》記,“粘杆處,其管理大臣無定額由宗室王公、蒙古王公、額及滿蒙大臣內特簡。管理大臣之下有協理事務頭等侍衛一人,粘竿頭等侍衛一人、二等侍衛三人、三等侍衛二十一人、藍翎侍衛一十五人,並有筆帖式三人,掌章奏文移事務。另設粘竿拜唐阿四十人、備網拜唐阿四十人、魚鈎匠二人、庫拜唐阿十人”,其中的“協理事務頭等侍衛”品級是正三品,“掌翊衛隨扈之事,並兼協理事務頭等侍衛,掌章奏文移”,是粘杆處的首領,正三品是清朝武臣極高的品級,只低于品級最高的都統和將軍,二等、三等侍衛品級分別是四品、五品粘杆處的級別之高,也說明了雍正對粘杆處的看重、寵愛。

《清史稿》又記,如今知名天下的乾隆朝大貪官和坤,也曾在粘杆處任職,“授三等侍衛,挑補黏(粘)杆處”。

《清史稿》所記粘杆處的職責,是在皇帝巡狩之時“扶輿”、“擎蓋”、“罷雀”等事,皇帝在家兒,則在宮中站崗“值守”,保護皇帝、皇宮的安全。

《明清禁衛軍密檔》記,粘杆處每天安排 6名領侍衛內大臣,分成6班兒,各率多名粘杆處侍衛輪流兒守衛皇宮門戶兒,每班兒又分爲兩翼,按輪值的門戶兒所在位置再分爲內班兒、外班兒,在內廷乾清門、內右門神武門、甯壽門值班兒的爲內班兒,在外廷太和門值班兒的爲外班兒。

除了站崗,粘杆處還負責接收、掌管外來的奏折兒,負責接收奏折兒的人從粘杆處專門兒挑選,一般受過嚴格培訓,每天清晨到“內奏事處”接收各地、各部門兒新送來的奏折兒,保管並呈送給皇帝。後來,粘杆處還往內奏事處派出稽查人員2名,如發現可疑之人,有權通報粘杆處緝拿。《清史稿》記道光十四年(1834),一名“韋陀”即和尚假冒都察院官員往內奏事處送奏折兒,事情敗露,道光皇帝下令:“粘杆處侍衛每晨于奏事處接收奏折,應派二員稽查,如奏事處查出某人形迹可疑,指令粘杆處侍衛立即拿獲。”

而這些還只是粘杆處公開的職責,在暗裏,粘杆處又是一個特務機構,負責偵查、監視天下臣民尤其是朝中大臣的言語行爲。清代著名曆史學家趙翼在所《簷曝雜記·卷二》記,江蘇無錫人雲錦是康熙四十五年(1706)狀元,有一年大年初一,王雲錦參加早朝後回家,跟幾個朋友打葉子牌,打了幾局,忽然丟了一張牌,沒法兒再打,幾個人只能喝了點兒酒作罷。後來有一天上朝,雍正問他初一那天在家兒都幹了些啥,王雲錦如實回答了打牌之事。雍正對王雲錦能誠實回答很高興,從襖袖兒裏拿出一張牌說:“拿回去打完牌局吧!”王雲錦接過一看,正是初一丟的那張。偷牌一事,正是粘杆處的“傑作”。

而粘杆處作爲特務機構,所用武器最出名的當屬“血滴子”。相傳在清乾隆年間成書的傳奇《茅山奇談錄》記,血滴子的發明者是茅山道士泉青,泉青制作“血滴子”的初衷是降妖除魔,“以革爲囊,內藏快刀數把,控以機關,用時趁人不備,囊罩其頭,首級立取”,血滴子扔出去在空中飛的時候兒,還會發出“嗚嗚”的怪響兒,一邊兒旋轉一邊兒展開裏頭的快刀,一旦套住敵人腦袋,就能“咔嚓”一聲,把對方腦袋切下。

雍正知道泉青制作了血滴子,派人把他帶到京城,讓他訓練粘杆處人員使用血滴子,但當泉青把制作、使用血滴子的法兒都教給粘杆處人員以後,下令著“血滴子”殺了泉青。

清末、民國時期的武俠小說兒《童林傳》、《呂四娘演義》、野史傳奇《胤鎮外傳》、《梵天廬從錄》、《清史演義》、《滿清十三朝宮鬧秘聞》等書都對血滴子有所提及,現代武俠小說兒大師金庸先生在所作《江湖三女俠》裏也對清廷利用血滴子殺害抗清人士有詳細的描述。

血滴子這種殺人利器到底有沒有,《清史稿》等正史沒有記載,清人的筆記、雜錄等野史也不見其文,但雍正及其後的乾隆、道光等清朝皇帝,利用粘杆處這樣的特務組織、這樣的特務手段、這樣的殘酷武器,監視控制臣民、殺害“敵人”,卻不是虛事兒,史有多文。

粘叽了兒,還真是一樁忒值得琢磨、忒有味道的事兒啊!(啊:方言讀作“ra”)

只知其名,未見其形的“血滴子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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