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代志怪傳奇故事:癡情妓

文友笑古奇今 2024-05-12 06:20:56

福州的一位秀才瞿生,長得玉樹臨風,年少聰穎。他讀書過目成誦,擅長彈琴,尤其精通繪畫。因爲家中貧窮,所以他放棄了科舉學做生意,來往于吳越之間已經有好幾年了。

蘇州是繁華之地,花街柳巷興盛繁榮,堪稱天下第一。青樓妓館比比皆是,連綿十裏,箫聲鼓聲此起彼伏,直到夜半三更。來到這裏的人,很少有不看花了眼,醉透了心心的。所以很多巨商大賈來到了這裏,雖然做生意時锱铢必較,但是尋花問柳時,往往一擲千金毫不吝惜。

瞿生一向小心謹慎,爲人專情,雖然在蘇州居住了很長時間,但從沒有去遊蕩狎妓過這種地方。夥伴們總是笑話他,說他有學究氣,是個僞君子。

瞿生解釋說:“我並非不愛好這種事。只是我是個重情重義的人,而那些女子大多是無情之輩。我擔心自己陷入其中,爲情所累,難以自拔,所以不願意做這種事情。”

有一天,有一個巨商請瞿生去喝酒,趁著瞿生酒醉,就把他帶去了青樓。這家妓館裏有一個叫張若濤的妓女,身材豐滿,相貌美麗,舉止優雅,談吐也比較溫柔。至于彈琴寫詩,下棋唱歌,各種技藝更是十分娴熟精妙。她尤其擅長書法,一筆工整小楷,可謂力透紙背,俊秀無比,閨閣女子中絕無僅有,所以名噪一時。

王孫公子和城中權貴,慕名前來求見她的人,比肩接踵,絡繹不絕。然而張若濤卻興趣索然,很少答應見面。當時瞿生乘醉而來,舉目四望,在一堆莺莺燕燕的紅粉女子中,似乎有挑選一個心儀姑娘的意思。

巨商看到瞿生這一情形,笑著說:“你這個呆書生一到溫柔鄉,就真的感到銷魂了嗎?平時假惺惺的幹什麽呢?”說完,讓人擺酒,讓瞿生與張若濤在一起開懷暢飲。

到了夜半三更,巨商等人全都酒醉而歸,只有瞿生獨留青樓。張若濤一開始見到瞿生,並不滿意他,于是也假醉上床睡覺。瞿生在張若濤的臥室裏來回徘徊,看到室內布置精雅,圖書滿架,牆壁上挂著一張古琴,不知不覺觸動了自己的興趣愛好,很想奏上一曲,又擔心驚擾了張若濤的好夢。

于是他不聲不響地靜坐在屋裏,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。過了很久,張若濤才醒了過來。瞿生笑著說:“睡得好嗎?”張若濤並不答話,從容地對鏡梳妝後,點燃爐香,從牆壁上取下古琴,正襟危坐,以手撫琴,動作娴熟精妙。

曲子沒有彈到一半,古琴忽然變音,淒淒切切,如泣如訴。瞿生聽了,不知不覺感到淒涼苦楚,就要流下淚來。女子彈的,是胡笳十八拍。

張若濤見瞿生如此,停止了彈奏,問瞿生:“你也會彈琴嗎?怎麽感觸這麽深呢?”瞿生說:“你住在這裏感到淒涼冷清,我也有同樣的感覺;這首曲子入耳驚心,怎能不悲從中來?”張若濤聽了這話,沉默了很長時間,然後對瞿生說:“我想再爲你彈上一曲,可以嗎?”

于是重新擺弄古琴,另彈了一首曲子。瞿生傾聽之後,更加感歎,說:“俞伯牙與鍾子期,千年難遇。你彈這首高山流水,把我當作知音,我哪裏敢當啊。然而像你這樣的人,未必不是青樓中的俞伯牙啊。”張若濤這才開始面有喜色,與瞿生剪燭夜話,在窗下娓娓不停地談起各自的家事。

東方露白,兩人也沒有時間上床做那雲雨之事。瞿生回到寓所後,魂牽夢繞,神魂顛倒,感覺很難把持自己。第二天,張若濤派人過來,贈送瞿生一張瑤琴,一支玉笛,還有一把題了詩的扇子。

扇面是張若濤親筆所畫,詩也是她的近作。瞿生得到之後,心中狂喜,就想著要回報對方。恰好這時有人帶了一幅《漢宮春曉圖》來賣,瞿生就用二百兩銀子買了下來,另外又買了一個漢代的玉連環,自己畫了一幅梅花帳沿,加上一支藍、紅兩色的翡翠管,親自帶去了青樓。

他對張若濤說:“珠寶翠玉,你自然也不缺,我也不敢用這些俗氣的東西汙了你的眼睛。我這幾樣小東西,雖然不算貴重,然而也不是普通女子能夠懂得賞識的。也只有像你這樣風雅的人,才能留下來當作閨房裏的玩物。”

張若濤欣然接受,說:“我一個小女子,流落風塵,也只有你不把我當作低賤的女人,寵愛喜歡成這個樣子。我會感佩終生,禮物就當作貴妃娘娘裝金钗的錢盒子珍藏了。只是不知道你的心裏,對我會是怎麽想的!”從這之後,兩人往來更加密切了。

有一天,張若濤告訴瞿生說:“明天早上,我和姐妹們舉行聚會。乘坐畫船,吹箫擊鼓,在虎丘的山塘間玩上一整天。但我們規定了每個人必須表演一個才藝,琴棋書畫,是自己拿手的才行。你不如跟我們一道去,爲聚會畫上一幅畫,怎麽樣?”瞿生答應了。

第二天,瞿生與張若濤一道過去,所有的美人也都到了。有的提筆寫詩,有的對局下棋,還有的彈奏琴弦,臨摹晉代書帖。不一會兒,酒菜擺了起來,琴聲也此起彼伏。瞿生置身其間,左顧右盼,目眩神移,恍如進入了蕊珠仙宮,成了神仙人物。

酒喝到興頭上,瞿生展紙作畫,潑墨揮毫,筆法精致,還以八分書在畫上題字:“鬧紅一舸。”所有的美人都很高興,競相拿起大杯向他敬酒。

張若濤說:“這麽高雅的聚會,有畫了,不能沒有詩。”于是提筆寫了兩首絕句,詩是這樣寫的:春波潋滟綠湔裙,夾岸花枝點鬓雲。難得花朝天氣好,酒船歸去趁斜曛。點拍飛觥事事宜,群花貌出影迷離。一奁合受薰香供,知否凝眸吮筆時。

題完詩,瞿生大加贊賞,又讓人拿酒來喝。不一會兒夕陽西下,大家就讓船夫搖槳回家。畫船在水中緩緩遊動,瞿生與美女們都站在艙外極目遠眺,興致勃勃。到家時,月亮已經升上天空了。

瞿生本來貧寒,近年來做生意不停積攢,所以稍有盈余。然而現在整日依戀佳人,他感歎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。張若濤心裏知道得非常清楚,也感到很擔憂,但卻未表露出來。

一天晚上,她忽然對瞿生說:“我很想吃茯苓糕,你明天可以到集市裏買些來,但你必須親手交給我,不要讓別人知道。”

瞿生答應了,但心裏暗暗懷疑,不懂她是什麽意思。第二天他買了糕點帶去,剛到門口,張若濤已經在樓上看到,趕緊迎到樓下來。瞿生剛剛下了轎子,張若濤就急忙用手捧著茯苓糕,佝偻著身軀上樓,像是捧著什麽重東西一樣。進了屋子,她把糕點收到櫃子裏,也沒說什麽話。

第二天早晨,瞿生准備離去。張若濤打開櫃門取出糕點,仍舊交給他,說:“你帶走吧,我不需要它。”瞿生更加不解,然而還是伸手接了過來,似乎感覺非常沉重。他回到寓所打開一看,只見裏面金光燦爛,原來全都是黃金葉子,大約有一百兩左右。

瞿生驚呆了,也更加疑惑,于是跑去問張若濤怎麽回事,還說:“你是不是梳妝打扮用的東西,還需要添置一些?如果是這樣,我就幫你買,你放許多黃金在裏面做什麽?”

張若濤回答說:“你是來自遠方的異鄉客,想必囊中羞澀。我就送一點東西給你買酒喝,想來不會因爲讓你丟了面子不接受吧。”

瞿生堅持不肯接受。張若濤于是說:“我反正也用不到這些東西,你就爲我暫時保存著它們,可以嗎?”瞿生這才答應。

張若濤雖然人在青樓,然而一直心高氣傲,經常想著離開妓館從良。她看到來來往往到青樓裏來的人,不是有錢的龌龊男人,就是不靠譜的輕浮浪子。都是些花錢買笑的人,不能相依相守到白頭。也因此,她郁郁寡歡,慢慢得了心病,不時就會發作。

自從認識瞿生後,她看瞿生舉止大方,在溫柔鄉中很能用情體貼,就打算將他作爲自己終生的依靠,但她還沒有明說。

有一天,她舊病複發,瞿生前去探病,問她這個病的由來。張若濤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。言語之間,稍稍透露出生死相依的意思。瞿生很感動,于是對她說:“你的心事,我已經知道了。但我家裏有老母親,需要聽從母親的命令行事。而且我有糟糠之妻在家,一旦她河東獅吼,你能忍受嗎?”

張若濤說:“我的命不好,所以就算是做小妾,我也心甘情願。你應該馬上寫封書信,把你的想法告訴母親,我實在不能長時間呆在這個火坑裏了。”說完,淚水撲簌簌落下來。瞿生也陪著她傷心地哭了。

一個多月後,瞿生母親的書信來了,用大道理責備瞿生,說瞿家從來沒有納妓女爲妾的先例,讓他千萬不要敗壞家風;還命瞿生回家,不要長久逗留在蘇州戀戀不舍。瞿生得到書信,拿來給張若濤看,說:“不是我不想,是老母親責怪,我能怎麽辦?白頭到老的約定,也只能等來生了,你要好好爲自己打算。”

張若濤看了書信,呆呆地發愣了很長時間。等她聽了瞿生的話,不覺失聲痛哭,說:“我命該如此,還有什麽可說的!自今之後,我也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了!”

于是開始絕食,粒米不進。瞿生再三慰藉,她才勉強吃點稀粥。然而從這之後,她的心病更加嚴重了,面龐清冷消瘦,說話斷斷續續。她已經病入膏肓了。

瞿生在面前的時候,她還能稍稍笑一笑,說上幾句話,否則就整日以淚洗面。不久瞿生的母親又有書信過來,催促他馬上回家。瞿生不得已,只得打點行裝准備南行。張若濤知道瞿生要回鄉,將他送到垂虹橋畔,問他什麽時候再回來。瞿生回答說,第二年初春會再來蘇州。

張若濤哭著說:“我的病已經很沉重,早晚就要做九泉之下的人了。你明年來,如果還念舊情,就到我的墓前,祭祀我一杯酒。我九泉下有知,就當笑倚梅花,來拜謝你的饋贈。”瞿生也掩面哭泣。過了一會兒,挂帆遠去。

第二年,瞿生來到蘇州,再去尋訪張若濤,她已經死去很久了。聽說她臨死前,還接連再三地呼喊瞿生的名字。一個風月場中的女子,怎麽會鍾情到這個地步啊!瞿生于是爲她祭奠設齋,還來到她的墓前,祭灑百花釀的美酒,說:“這酒怕是灑不到墳下的土裏,今天的祭奠,你果然泉下有知嗎?上天知道嗎?”說完痛哭而去。自此以後,瞿生終生也沒有再次踏入青樓。

(出自《夜雨秋燈錄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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