妓念舊情

黃沙的陳星堂，近期從安南坐船回來了，獲利頗豐囊中充實。這都是他做生意賺來的，累計已經有幾千兩銀子了。

陳星堂到家休整幾天之後，好友們爲他接風洗塵，擺設了花酒。在座的客人中，有人勸他去找幾個妓女玩玩。

陳星堂不願意，大致講述了一下原因。他說：“我曾在嫖妓這個事情上三起三落。可以說，不是因爲這個事，我不會落魂。然而不是因爲這個事，我也不會有今天。”

大家請他繼續說下去。陳星堂卻說：“說來話就長了。如果現在細說，只怕影響了大家的酒興，不如我們先喝酒，等到酒足飯飽之後，我再慢慢告訴大家，給諸位醒酒。”

酒宴之後聽了他講述詳細經過的人，全都感歎那個妓女麗春。對于陳星堂來說，那女子簡直就是他的生死之交。

陳星堂原本是個有錢人，然而他出入花街柳巷，衆多值錢的財産全都變賣給了別人，以至于最後他家産蕩盡，孑然一身，幾乎成爲乞丐。

麗春是他之前認識的一個妓女。陳星堂曾經資助過幾十兩銀子，幫她贖身。這之後兩人分別有好幾年時間，相互之間沒有音訊。

這一天，兩人忽然在新橋集市撞見了。這時的陳星堂已經落魄得像個鬼一樣。乍見麗春，陳星堂有點驚訝，感覺對方有點面熟，但卻想不起來是誰了。而麗春見了他，也忽然停下腳步，詢問他的近況。

陳星堂這時蓦然心動，突然想起來對方就是麗春。麗春問他最近過得怎樣，怎麽弄成了這副模樣。

陳星堂說：“我是因爲太風流而落魄成這樣的，沒臉見熟人了。”麗春說：“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。”于是把他領到賢思裏的一間屋子裏。

這屋裏陳設很華麗，婢女、老媽子上前來請安。原來麗春從良後嫁了人，但丈夫病死了，雖然很有些財産積蓄，然而如今也是孤獨一人，無依無靠。這次遇到陳星堂，她不覺念起了舊情。

知道了陳星堂流落的緣故，麗春歎息說：“你是癡迷于情中了。但你早晚置身愛河把它當作一切，怎麽能不遭受滅頂之災呢？如今你後悔了嗎？你以前厚待的那些人，有沒有收留過你呢？”

陳星堂說：“我這也是身不由己，況且我之前做了點事，也不足以要求人家回報。我看待過去的事，就像落花流水一樣。但如今我覺得大夢已醒，假如能夠有個立足之地，那就要好好過日子了。”

麗春說：“你能改弦更張，何愁沒有立足之地？”言語之間，透露出毛遂自薦的意思，打算與陳星堂重修舊好。

陳星堂聽了她的話，就像從九幽十八層地獄裏重新看到了人間。但他不敢直接答應，只是嗫嚅著說：“這樣對我，當然是三生的幸事，但只怕辱沒了你。”

麗春于是說了自己這幾年的情況。她說丈夫已經死去兩年了，她不敢隨意改嫁。又說，你陳星堂本來就是我過去的相好，曾經接受你的恩惠，如今我哪能容忍你漂泊遊蕩，坐視不管？

于是麗春與陳星堂住在了一起，兩人相約恩愛終生。麗春觀察陳星堂，發現他漸漸變得老成持重，于是給他幾百兩銀子，讓他跟朋友一道去安南做生意。後來他果然就發迹了。

（出自《夜雨秋燈錄》）

金寶化煙

蜀州的江源縣，有個村裏的無賴名叫王盛，是個凶惡殘暴的家夥，他與賊寇（原文稱呼）王小波李順勾結，狼狽爲奸。

甲午年，王小波等人占據益州，授予王盛草補儀鸾使的職位。王盛帶領手下一百多人，擄掠婦女，搶劫財物，殺人不計其數。

他逼迫城中的貧民指路，找到富豪家藏東西的地窖，在裏面挖出來一堆古時的窖藏銀子。白銀看上去都是黑乎乎的。至于珠寶玉器之類，也都是古時的制式。

不久，王盛將領路的人殺了，帶了金銀財寶三十多件，用擔子挑到江源山的洞窖裏埋了。一同參加掩埋寶物的人，接下來也被殺了，防止秘密外泄。

城內販賣金銀的魏家媳婦，也被擄掠到王盛的住所，沒有音訊傳出。女子的丈夫花錢請人到卭、蜀等地賊寇境內尋訪，一點消息也沒有。一直到了三月，才知道在王盛這個賊人家裏。丈夫和她的弟弟謝元穎花錢去贖人，兩人也被王盛沉入江中。

八月，朝廷大軍收服蜀地，王盛這賊“棄暗投明”，身穿錦袍銀帶進城，看到的人對他無不切齒痛恨。

後來，朝廷規定，棄暗投明的降將一律派往邊關，王盛于是棄了官袍玉帶，逃回了江源。他的妻子告訴他，埋藏寶物的地方，連續幾天著火冒煙，就像燒窯一樣。

王盛于是偷偷跑去，挖開洞窖查看，發現裏面空空如也，什麽東西都沒有了。王盛驚愕之余，被官軍捕獲，抓進城裏，接著就被官府法辦了。

哎呀，這個王盛殺人奪財，冤毒造孽太多，所以財物不能爲己所用，最後身遭屠戮。一般來說，煙火起的地方，金銀財寶已經沒有了。我曾經聽說金銀財寶藏在地下，有人看到了，它就會變成不值錢的其他東西，這不是變走了，而是鬼神把它藏起來了吧？

（出自《茅亭客話》）

豬冤狐精

禦史胡牧亭說：他家村子裏有人養了一頭豬，見了鄰居老人便瞪著眼睛狂吼，奔來跑去地想要咬他，而它見到別人就不是這樣。

鄰居老人一開始非常惱怒，想把豬買下來殺掉吃肉。過後忽然醒悟道：“莫非這就是佛經中所說的宿冤嗎！人世間沒有解不開的怨仇。”老人出了高價把豬買下來，送到佛寺中作爲長生豬養起來。

從此，這只豬見到老人，就耷拉著耳朵親熱地靠近他，不像往日那種凶惡的樣子了。我曾見過孫重畫的伏虎羅漢圖，巴西人李衍題詩說：“至人騎猛虎，馭之猶骐骥。豈伊本馴良，道力消其鸷。乃知天地間，有情皆可契。共保金石心，無爲多畏忌。”這首詩可以用來解釋這個故事。

滄州舉人劉士玉家，有間書房被狐精占了。這個狐精大白天同人對話，扔瓦片石塊打人，只是看不到它的形狀。

擔任知州的平原人董思任，是個好官，聽說這件事後，就親自來驅逐狐精。正當他在大談人與妖路數不同的道理時，忽然房檐那裏傳來響亮的聲音說：“您做官很愛護百姓，也不撈錢，所以我不敢打您。但您愛護百姓是圖好名聲，不撈錢是怕有後患，所以我也不躲避您。先生還是算了吧，不要說多了自找麻煩。”

董思任狼狽地回去了，一驚一乍的，連續幾天都悶悶不樂。劉士玉有一個女傭人長得粗粗笨笨的，只有她不怕狐精，狐精也不打她。

有人在與狐精對話時問起這件事。狐精說：“她雖然是個卑賤的傭人，卻是一個真正孝順的女人。鬼神見到她尚且要斂迹退避，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呢！”劉士玉就叫女傭人住在這間房裏，狐精當天就離開了。

（出自《閱微草堂筆記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