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情狐精

河北獻縣周家的仆人周虎，被狐狸精迷住了，兩者二十多年來就像恩愛夫妻一樣。狐狸精曾對周虎說：“我修煉成人形，已經有四百多年了。這一生中，我跟你還有一段業緣應當補上。一天不滿，就一天不能升天。緣分盡了，我就該走了。”

有一天，她本來是很高興的，忽然黯然神傷，流下淚來，對周虎說：“這個月的十九日，我們的緣分就到頭了，應該離開你。我已經爲你相中了一個女人，你可以送彩禮把這門婚事定下來。”于是拿出銀子交給周虎，讓他准備聘禮。

這天之後，狐狸精頻繁與周虎纏綿，親熱程度更加超過平時，兩者常常是形影不離。到了十五日，還是早晨，她忽然就與周虎告別。

周虎奇怪她爲什麽提前離開。狐狸精哭著說：“注定的緣分一天不能減，也一天不能增加，只是早晚可以自己安排。我留下三天的緣分，作爲以後相見的余地。”

過了幾年，狐狸精果然又來了，歡聚三天後就離去了。臨走時她嗚咽著說：“從此我們就永別了！”

陳德音先生說：“這只狐狸善于留有余地，珍惜幸福的人也應該如此。”劉季箴則說：“三天後終究還是要分別，何必再留下三天呢？此狐煉形已經四百年了，心態卻還沒有修煉到懸崖邊可以撒手的地步，處理事情不應該這樣猶猶豫豫。”我認爲二公所言，各自說明一個道理，無所謂對錯，各有各的道理。

（出自《閱微草堂筆記》）

騙術二則

京城裏的一位王爺，因爲公事受到皇帝懲罰，因此就變窮了，這件事弄得整個京城裏人盡皆知。當時京城裏正在建造大寺廟，一切准備工作就緒，只是還缺少做大殿所用的木料，木匠們于是到處去搜尋求購。

于是就有一個官員隨從模樣的人，這一天來到大木匠的住所，跟他說：“我是某王府裏的四品護衛。如今王爺生活比較窘迫，急切之時，准備賣掉大殿堂裏的舊木料換用一些輕巧的木料，省下的錢可以用來救急，渡過難關。”

大木匠知道這個王爺是開國元勳一脈。他的府第，都是梓木楠木做起來的，材料十分珍貴稀少，于是很高興地答應下來，約好了日子過王府去看看。

這人離開木匠寓所，又拿了一位親王的名柬來到王府，跟看門人說：“我是某親王的護衛，如今親王准備建造新的殿堂，他傾慕貴府規模宏大，命令我帶木匠過來參觀，以便按樣式建造。”

王爺同意了，于是這人就邀了大木匠過來。進府後對大殿裏的房梁木柱指指點點，測量長度。仔細看完之後，一同來到木匠的寓所談價錢。

這人開口說：“先王建成這個王府大殿，耗費了十萬兩銀子。你願意花多少錢把材料買下來，不妨直說。”

大木匠說：“材料已經舊了，大的材料尺寸並不合適，所以只能改小使用，價值不過一萬兩銀子而已。”

這個人假裝不同意。雙方討價還價，來來回回好幾次，這人才說：“王爺現在也是沒辦法，只能賣給你了。我們要在某個買賣行裏訂立契約字據，你先過去吧。”

這一天，車轎華麗，王爺果然來到了買賣行。這個人打頭領路，帶大木匠進了行裏。王爺面南而坐，大木匠跪請立下字據。王爺點頭答應，命令隨從官員寫好，然後親筆簽字畫押。

雙方約定，大木匠先交定金三千兩銀子，剩余的銀子等到木料拆換那天再結清。這個人陪大木匠進城交付了定金，又要了三百兩辛苦費，約好了拆木料的日子，雙方這才散去。

到了拆換木料那一天，大木匠帶了人去拆王爺的大殿，被看門人擋在了王府門外。大木匠拿出契約，說明了情況。看門人進去告訴王爺。王爺讓人把大木匠召了進去。

大木匠擡頭看王爺的相貌，發現跟前幾天見到的，不是同一個人。他知道自己被人騙了，只能無言退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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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個衣冠楚楚、穿著華麗的人，坐車帶著仆人來到當鋪，脫下手上的兩只金手镯換錢。掌櫃的仔細檢查後，確認手镯是黃金制成，稱了一下，每只有五兩重。

掌櫃的問這人，手镯要換多少錢，對方回答要五百貫京錢。掌櫃的還價，這人退讓到三百貫。北方人喜歡銀票，掌櫃的按照三百貫給了對方，這人拿了銀票就走了。

這時，旁邊有一個乞丐，脫了自己的破棉襖，說要當二十貫。掌櫃的對他一通呵斥。乞丐笑道：“假的金镯子能當三百貫錢，我的襖子雖然破爛，但不是假貨，爲什麽不值二十貫錢？”

掌櫃的聽了這話，頓生疑心，于是重新查看那對金手镯，發現已經被換成假的了，只是外面包了一層金而已。

掌櫃的問乞丐，你怎麽知道這是假手镯？乞丐說：“這人是有名的騙子，我知道他住在哪裏。”掌櫃的答應給乞丐兩貫錢，讓他帶自己去尋找。

到了住處，果然看見騙子的車在屋外。乞丐遠遠地指認那人的屋子，得了錢後脫身離去。

掌櫃的進了屋子，看見騙子正跟一個大官一同喝酒，他就沒有敢大聲喊叫，而是讓騙子的仆人把騙子喊出來，跟他理論。

誰知那騙子根本不認賬，還反問說：“東西既然是假的，爲什麽你肯當給我那麽多錢？可見是你把手镯掉包了。”兩人你一言我一語，爭執不下。

那個喝酒的大官聽到吵鬧聲，把兩人請了進去，笑著對那個騙子說：“我們這些人甯肯吃虧，也不占別人便宜，你不要跟市井之徒計較，有失做官人的體面。你的錢還沒用，爲啥不還給他。”

這個騙子擺出一副不得已的神態，很委屈地聽了大官的話，把原來的銀票還給掌櫃，贖回了兩個假手镯。掌櫃的自然很滿意，拿了銀票高興離去。

到了晚上，他到錢莊去取錢，發現三百貫錢已經被人取走。他拿出銀票，發現是高手僞造的假銀票。等他再到騙子的寓所，發現早已人去屋空。那個乞丐也不知道去了哪裏。

（出自《夜雨秋燈錄》）

張道者

僞蜀大東門外有一座妙圓塔，院裏的和尚名叫行勤，他俗家姓張。人們因爲他精于修行，把他稱爲道者。

張道者早年到南方遊曆，中年後才住在廟裏。他眉毛很濃，白色，相貌古樸，身形羸弱，住在幾間草屋裏，只有一張繩床和一口木棺材。

他不接受別人的齋請，白天坐在床上打坐，夜裏就進棺材睡覺。衣服從來沒有更換過。人們找他問話，他總是沉默不語。

大家都仰慕他的高節，送給他衣服，他轉手又布施給窮人。給他米面、食鹽和奶酪，他就接受，用一個大瓶子裝起來。瓶子常常都是滿的。每頓齋飯，他就舀一盒子吃上三天，不聲不響，泰然自若。他不落凡間俗套，清靜平和。

到了八十歲，臨終前，他自己拾來柴火堆積在院子裏，然後告訴徒弟們說：我馬上就要坐化了，希望你們把木棺材放在柴草上面，用火燒掉，老僧這樣就非常滿意了。

到了死去的日子，徒弟們依照他的要求，火化後得到幾十粒舍利子，葬在了塔中。當時有一位慈覺長老，是禅宗裏的大德高僧，寫了一首詩，題在妙圓塔院張道者屋裏的牆壁上。詩是這樣寫的：

成都有一張道者，五十年來住村野。只將淡薄作家風，未省承迎相苟且。南地禅宗盡遍參，西蜀叢林遊已罷。深知大藏是解粘，不把三乘定真假。張道者，傍沙溪，居蘭若，草作衣裳茅作舍。活計生涯一物無，免被外人來借借。寅齋午睡樂哈哈，檀越供須都不謝。沿身不直五分銅，一句玄玄豈論價。張道者，貌古情清不可畫。鶴性雲情本自然，生死無心全不怕。縱逢劫火未爲災，暗裏龍蛇應歎訝。張道者，不說禅，不答話，蓋爲人心難誘化。盡奔名利謾馳驅，個個何曾有般若。分明與說速休心，供家卻道也爛也。張道者，不聚徒，甚脫灑，不結遠公白蓮社。心似秋潭月一輪，何用聲名播天下。

（出自《茅亭客話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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