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鄉記事·少年玩事·28·“沖仗”

文石齋主聊文化 2024-06-23 14:14:18

故鄉記事·少年玩事·28·“沖仗”

射彈弓子

我們這代人,上小學的時候兒受的是“鬥爭”教育,課堂上老師講的是“階級鬥爭天天講、月月講、年年講”,課本兒裏的課文兒是“劉文學和偷集體辣椒的老地主做鬥爭英勇犧牲”、“半夜雞叫”,看的電影兒是《雞毛信》、《紅孩子》、《地道戰》、《地雷戰》、《南征北戰》,學校兒組織的活動是參加大隊召開的批判“四類分子”的大會、拿著紅纓槍上莊頭兒上堵趕集的大人,“審查”他們是不是“投機倒把”、“走資本主義道路”,腦子裏充滿“鬥爭”觀念,時時“繃著階級鬥爭的弦”。

有了“鬥爭”觀念,在生活兒裏,我們“照葫蘆畫瓢”,跟心裏覺著是的各種壞人壞事兒、“剝削行爲”做鬥爭,跟各種各樣兒的“敵人”“打仗”。

那時候兒生産隊按人口兒分糧食,高粱、粒黍(方言,玉米)、白薯(方言,紅薯)之類的粗糧多,唯一的細糧麥子分得少,我們家兒人口兒多,糧食年年兒不夠吃,我爸爸就在每年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兒,推著車子走百兒八十裏,上灤縣九百戶的朋友家借白薯幹兒、高粱,麥收的時候兒還人家麥子,細糧換粗糧,換的斤數兒多點兒,能多吃幾天。

但麥收了,隊兒裏分了麥子,一家人卻吃不上幾頓白面,就還是一天三頓兒秫米粥、白薯千兒粥,我饞得慌,“鬥爭”觀念上湧,動了心思,經常在晌豁散學以後檢查面板子,看是不是有白面痕迹,一旦發現有,就大吵吵小叫:“你們一家子都是大地主!都把分給我的白面偷著吃咧,不給我吃,剝削人!”這成了我們家兒幾十年的笑話兒。

學打仗,就三天兩頭兒找“敵人”,“沖仗”。沖,是方言,讀四聲,意思是拿磚石瓦塊兒使勁抛出砸人;沖仗,就是跟“敵人”互相“沖”,沖仗的“敵人”,是界壁鄰右莊兒的孩子。那時候兒還沒實行計劃生育,莊裏野小子多,一個莊兒一般大兒的咋著也有一二十個,散學了,說不上因爲啥,倆莊兒的小子們就會打起來,“沖”起來。

于家泡的小人兒沖仗最多的是跟梁泡兒、高泡兒的人“沖”。

我最早參加的“沖仗”,是跟梁泡兒的小人兒“沖”,大約是在七八歲兒的時候兒。那時候兒我沒出“五服”的三爺家的老小、我們的“老叔”十二三歲兒,是莊裏的孩子王,指揮著莊裏的小子們,跟梁泡兒的一大群小人兒介著倆莊兒當間兒的西河兒、西邊兒小河兒“沖”。

孩子們大點兒的“沖”,小點兒的撿磚石瓦塊,給大孩子送“彈藥”,還得躲著梁泡兒人“沖”過來的“子彈”。“戰鬥”緊張激烈,對方“沖”過來的磚石瓦塊在耳頭邊兒“嗖嗖”作響,時不時地有人挨“沖”上,但老叔站在一邊兒,大聲吆喝指揮,對“敵人”“沖”過來的“子彈”不躲不避,很有指揮若定的大將風度。

我對老叔無比仰慕,在心裏把己個兒當成老叔的“警衛員兒”,站到他身邊兒,尋思要是有石頭“沖”到老叔的跟前兒,也像電影兒裏的警衛員兒保護首長一樣兒,撲過去替“首長”擋住。不幸的是,沒站一會兒,“掩護”“首長”的機會沒等到,我就挨對方著彈弓子射過來的一個小石頭子兒射中腦門兒,不得不“撤”到了後邊兒。

地震以後,我長到老叔當年的歲數兒,成了莊裏沖仗的主力,比當年的老叔他們更野,成天兒帶著莊裏的小人兒會梁泡一般大兒的“沖”。

我們家兒地震以後蓋的簡易房是莊西頭兒第一家兒,就在西邊兒小河兒東沿兒道兒邊兒上,我們會梁泡兒的小人兒介著西邊兒小河兒沖仗,西邊兒牆上、簡易房房頂上撂著的瓦瓷盆子遭了殃,說不定哪天就得砸壞一個,有時候兒對方有大孩子“參戰”,石頭沖得遠,甚至會沖進院兒裏,大人受到驚嚇,沖出院門兒吵吵我們,我們慌不叠兒地逃跑,雖然不敗,也是敗了,對方就在我們身後哈哈大笑,有的時侯兒還會追著我們在後頭猛“沖”,直追得我們串當院兒四散而逃才作罷。

沖仗是“戰鬥”,“要戰鬥就要有犧牲”,有的時候兒難免有人挨“沖得頭破血流。有一年夏天,家裏給我做了一件兒新白布衫,我覺著挺光彩,就成天兒穿著,剛穿上兩天,趕上于家泡的小人兒跟高泡兒的沖仗。

高泡兒在南,于家泡在北,沖仗的地點在倆莊兒當間兒、從倴城去往北坡兒上官道東邊兒的空地。空地鄰著我大姑家,他家在空地的南頭兒種了一點兒黏高粱,我爲了離高泡兒人近點兒,好“沖”他們,帶著幾個小人兒“匍匐前進”,鑽到高梁地南頭兒,但沒想到,我們剛爬到這兒,一大堆磚石瓦塊就“沖”到了我們頭上,一塊石頭不當不正,正“沖”在我腦瓜門子右邊兒,血當時就流了下來。原來,我的白布衫在黃昏時候兒忒顯眼,早挨他們發現了,他們“集中火力”,把磚石瓦塊都“沖”向我們,我只得捂著流血的腦袋,帶著人們跑回莊裏。

可那時候兒就是沖仗“沖”得腦袋開花,也不敢家去,到家兒肯定挨說,說不定還得挨打。我二嬸兒家會我同歲、比我生月兒大幾個月的叔伯哥拉著我跑到他們家兒,他們家兒的幾位姐正拉嗑兒,一看我滿臉是血地跑進過道屋兒,趕緊著洗臉盆舀兒來清水,給我洗了傷口,又著手絹兒給我包上邊兒忙活,一邊兒連說帶訓,教育我們往後別再沖仗。

在二嬸兒家待了老長時候兒,傷口兒不流血了,我才揭了手絹兒,回了家。從此以後,一群小人兒膽兒小了,沖仗越來越少,再長大一點兒,上了初中,就徹底跟沖仗告別。

野小子們沖仗,當然不全是“鬥爭”教育、“鬥爭”觀念所致,但“鬥爭”教育、“鬥爭”觀念卻深深刻進我們的腦海、不可磨滅,即便在我們長大以後,“鬥爭”不再是社會主流兒,以“鬥爭”爲樂、以“鬥爭”爲榮,還是在一些人身上有所體現,給社會、給人們的生活兒帶來不好的影響。

少年時的我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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