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代志怪傳奇故事:雅賺、總督秘語

文友笑古奇今 2024-05-27 06:30:38

雅賺

鄭板橋先生的書法,學習鍾繇王羲之,同時參照米芾蔡邕,風格變化後類似于篆體,又像是隸書;他的繪畫是學習了鄭所南的家傳技法,然後參習了徐青藤老人的風格,揮灑自如,雄渾傑出到了極致,卓然具有大家風範。

鄭板橋做秀才時,三次來到邗江,售書賣畫,沒有人賞識,潦倒落拓,十分可憐。等到他鄉試成了舉人,登了甲榜,聲名大震。他再到邗江時,大家爭相索取先生的墨寶,家門外的客人是絡繹不絕。

鄭先生本是個貧寒的讀書人,因此非常看重自己的作品,不是高價,就不肯出售。沈凡民先生爲他镌刻了小印章,上面寫的是“二十年前舊板橋”,以此來發泄心中的憤懑。

當時江西的張真人入朝觐見回來,路過邗江,商人們爭相獻媚,想搞鄭板橋書寫的對聯獻給真人。有人從江西定做了大箋紙,有一丈多長,六尺多寬,非常難得。這人拿這張大紙委婉地求鄭板橋寫一副對聯,同時請他撰寫聯句。

來人開口問要多少錢,鄭板橋說:“一千兩銀子。”商人只答應給五百兩。鄭板橋高興地動手,奮筆疾書,很快寫出上聯,是:“龍虎山中真宰相”。

那人求鄭板橋寫下聯。鄭板橋笑著說:“講清楚了是一千兩銀子,你們只給五百,我也只能寫半幅。”這人把情況轉告商人,商人不得已只好給了一千兩。于是鄭板橋寫下聯,下聯是:“麒麟閣上活神仙。”人人贊歎,工妙絕倫。

當時,商人們因爲鹽政、鹽運使都看重鄭板橋,于是爭相求他的書畫,或對聯,或字幅,或鬥方,以能得到板橋作品爲榮。

于是很多商人都得到了,只有一個商人某甲,出身卑微低賤,尤其是品性不好,鄭板橋很厭惡,所以就算他肯出高價,也發誓不給他。某甲看著自家的廳堂,沒有鄭板橋的半幅字畫,心裏感到很羞愧,但他千方百計,卻始終弄不到。

鄭板橋喜歡到處遊玩。有一天,他帶著書童背著詩囊,信步出了城東,漸漸到了沒有一處人迹的地方。只見亂墳堆中,隱隱約約露出屋角,炊煙袅袅,柳枝鮮花參差不齊。他禁不住笑道:“難道這裏還有什麽隱士嗎?”

越過嶺頭,墳頭更多,道路更窄。再一回頭,看到一個小村落。有幾間茅屋,精致典雅,四面沒有鄰居,也沒有院牆;小橋下溪水淙淙,流到門前。

門板上有一副對聯:“逃出劉伶禅外住,喜向蘇髯腹內居”,上面有小字橫批:“怪叟行窩。”進門,又看到一扇門,對聯是:“月白風清,此處更容誰蔔宅;麟陰焰聚,平生喜與鬼爲鄰。”橫批:“富兒絕迹”。

庭院中籠子裏有鳥,盆子裏有魚,與鮮花和藥材相掩映。新種的芭蕉,才有巴掌大小;才添的楊柳,卻比人還要高。朝南,有兩間屋子,打掃得幹幹淨淨,一塵不染。屋子裏放了一張桌子,一個茶幾,四把椅子,兩個板凳。還有一張木床、一個藤枕,還有一個書櫥,以及一副琴,一把劍。書案上筆硯紙墨等各類文具全都齊備。

牆壁上挂著徐青藤老人的補天圖,只見女娲梳著螺髻,額頭高聳,仰望爐鼎中的氣體冉冉升空,生氣勃發,一看就是真迹。兩面牆壁粉白如銀,沒有懸挂字畫。鄭板橋太喜歡這裏了,也不問主人是誰,當即就盤坐在床榻上。  

忽然一個光頭童子從裏屋走出來,看了鄭板橋很長時間,接著又進了裏屋,大聲喊“有客人。”隨即聽到主人在裏面問話,又讓把客人趕走。鄭板橋帶來的書童,很客氣地報上了先生的名號,這才見到主人出來。

這主人戴著東坡角巾,披著鶴氅,系著腰帶,穿著道鞋,手執拂塵,風度翩翩,是一位老漢。

主人和客人彼此寒暄,略略做了自我介紹,感覺非常融洽。鄭板橋打聽老漢姓名。老漢回答:“我姓甄,是西川人,流落到了這裏。大家覺得我很古怪,所以稱呼我爲怪叟。”

鄭板橋問“富兒絕迹”四個字是什麽意思,老漢說:“揚州城裏的富家子弟,附庸風雅,打聽到老夫的住處有些花花草草,全都偷偷跑來窺看。但是這些人滿身銅臭,他們一到這裏,就處處不利,有的失足落水,有的被花刺鈎破衣裳,有的被花刺戳破了腳,有的被樹梢鳥兒糞便玷汙了臉龐。最奇特的是有一天,富家子剛坐好,窗戶框子上有老鼠,從縫隙上掉下來一片破瓦,正巧擊中他的額頭,頓時鮮血淋漓,他只好狼狽離去。這之後他們才相互告誡,不敢進我的屋裏。我于是寫了這個橫批,記錄這件事。先生清貧還好,如果也是富人,只怕對先生也非常不利。”

鄭板橋歎道:“我生平也最討厭這種人。幸好我有福命,沒有做過富人,所以才能安穩地走進你這間高堂,領受您的雅教,太幸運了!”

不一會兒,童子敬上好茶,老漢爲他彈琴。琴音清脆冷然,聽不出是什麽曲子;客人只是很喜歡這音調激越,漸漸轉爲平和,突地又戛然而止。

老漢問:“先生能喝酒嗎?”鄭板橋說:“能喝一點。”老漢說:“這裏離集市遠,沒什麽好菜,怎麽辦?”接著想了一想,又說:“鍋裏的狗肉煮得非常酥爛了,但是用這個來款待貴客,又不合適。”

鄭板橋非常喜歡狗肉,聽了老漢這話,忍不住垂涎三尺,說:“我最喜歡狗肉了,巴不得狗有八條腿呢。”老漢說:“那就太好了。”

說完就在花下擺設筵席,兩人邊吃邊喝。狗肉之外,還有一些山珍和野菜,風味也不錯。老漢喝醉了,又抽出劍舞了起來,只見劍光縷縷,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套路,但是看他舞得抑揚頓挫,不比公孫大娘的弟子差。這時一團白氣出現,老漢突然大喊一聲,跳出圈外,依舊入座,面不改色。

鄭板橋起身,恭敬地說:“老人家真是高人啊!請滿滿來上一大杯,我與你真是相見恨晚啊!”

看太陽已經落山,鄭板橋告辭。老漢殷勤地將他送過橋,說:“我與你,都是同樣不合時宜的人,你有空就過來看看我吧。”先生說:“我是不速之客,肯定會經常過來!”于是每天過來一次,不知疲倦,喝醉了才回家。

就這樣交往了一個多月,兩人漸漸談及詩詞,都能談到妙處和真谛,只是絕口不提書畫。有一天,鄭板橋實在忍不住,對老漢說:“老人家也知道我精通繪畫書法嗎?”老漢說:“我不知道呀。”

鄭板橋說:“我自信是沉迷這兩樣東西,已經累傷了。如今的士大夫們,都喜歡附庸風雅,到處收羅我的作品,但是也很難了。老人家既然牆壁上什麽都沒有,爲啥不拿些紙出來讓我獻醜,也算是感謝你做東請客呢?”

老漢說:“你再多喝一杯吧。”說完喊書童磨墨,又說:“紙張我准備了很久了,只是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先生一樣的貴客,所以牆壁上都是空的。如今既然有緣相逢,我怎麽敢失之交臂呢。”

鄭板橋放下衣角起身,看屋裏筆墨紙硯都准備好了,于是當即揮毫,頃刻間寫了十多副,然後一一落了款。

老漢說:“小泉是我這個怪叟的字,請你在作品上寫上稱呼,那就十分榮幸了。”鄭板橋驚訝地問:“老人家這麽高雅,怎麽跟賤商某甲同一個字號?”老漢說:“偶然相同罷了。魯國有兩個曾參,同名有什麽關系?能夠分清就可以了。”

鄭板橋信以爲真,就補寫了“小泉”兩個字送給他。老漢說:“墨寶不同尋常啊,我這裏從此蓬壁生輝。但是不能隨便給商人,只怕那些人徒有其表,不能分辨好壞,白白損毀了先生的清名。”鄭板橋覺得有道理。接著兩人又開懷暢飲,回去時已經二更天了。

城裏的熟人問先生到哪裏去了,鄭板橋不住地誇贊老漢。大家說:“邗江從來沒有這個人,你看到的是不是妖魅啊?而且那個地方全是墳頭野樹,根本就沒人居住,明天我們跟你一道去,看看到底怎麽回事。”第二天早上,大家跟鄭板橋一道過去,發現果然沒有一間草屋,只有一灣流水,滿地都是吃剩的菜肴而已。

鄭板橋大驚,以爲遇上了鬼;不過他很快豁然醒悟,大歎道:“這個商人太狡猾了,竟然能模仿蕭翼故事,賺我的書畫!”回家後他派人偷偷去查看,發現商人某甲家裏,牆壁上挂滿了他的書畫,墨迹都還沒幹呢。  

懊侬氏說:龍是神物,風雲變幻,人們知道它的品性,就能豢養,讓它低頭,將它做成菜肴。這個商人某甲設的賺局,布置得非常恰當,處處搔著鄭板橋的癢處,讓他一齊捧出,毫不吝惜。某甲雖然是商人,但也是個懂得人心的精明人。不像其他的人,徒有其表,只有幾個臭錢,巧取豪奪。就算是鄭板橋複生,又能怎樣?我所以留下一句打油詩:人道某甲賺板橋,余道板橋賺某甲。

(出自《夜雨秋燈錄》)

總督秘語

獻縣縣令叫明晟,是應山人。他曾經想要昭雪一樁冤獄,卻擔心上司不答應,因而猶豫不定。縣學裏有個公差叫王半仙的,交了一個狐友,這個狐友談論過一些小的吉凶大多應驗了,明晟派他前去詢問。

狐精正色說:“明公是百姓的父母官,只應當論案件冤不冤,不應當問上司答應不答應。難道偏偏不記得總督李公的話嗎?”公差回了這些話,明晟大吃一驚。

因爲這其實是一樁秘事。總督李衛公沒有顯達時,曾經和一個道士一同渡江。恰巧有人跟船夫爭吵,道士歎息說:“性命就在頃刻之間了,還在計較那幾文錢呐!”不一會兒,那人被船帆尾部掃了一下,掉到江裏淹死了。李公心裏覺得挺奇怪的。船行到江中間,起了風,眼看船要就翻了。

道士踩著禹步念誦咒語,風停了,終于平安過了江。李公再三拜謝道士的救命之恩。道士說:“剛才那人掉到江裏這是命,我救不了。您是貴人,遇到困厄還能平安渡江,也是命,我不能不救。何必要道謝。”李公又拜謝說:“領受大師的訓誡,我將終身聽命。”

道士說:“也不全然如此。一生的困窮顯達,應當安于命運,不安于命運就會奔走爭鬥、排擠傾軋,用上各種手段。人們不知道,李林甫、秦桧就是不傾軋不陷害好人,也能當上宰相,他們作惡,只是枉然給自己增加罪狀罷了。至于國計民生的利和害,就不可以聽從命運。天地降生的人才,朝廷設置的官員,是用來補救氣數和運會的。如果手裏掌握著權力,卻無所事事聽憑命運的安排,那麽天地何必降生這個人才,朝廷何必設置這個官職呢?《論語》裏記載看守城門的人說:‘知道不行卻勉強去做。’諸葛亮說:‘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。至于是否成功是否順利,這不是能夠預料得到的。’這是聖賢安身立命的學問,您要記住。”

李公恭敬地接受教訓,拜問他的姓名。道士說:“算了不說了,說了擔心您受驚害怕。”下船走了幾十步,一下子隱滅不見了。過去在省城,李公曾經對明晟講起過這件事,不知這個狐精是怎麽知道的。

(出自《閱微草堂筆記》)

0 阅读:6

文友笑古奇今

簡介:感謝大家的關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