雉河集有個林老頭,是從黃河北岸逃荒流落此地的。上了年紀,幫工沒人要,就住在張老樂家西頭破車屋裏。每天靠拾柴糊口。
這年秋後,有一天林老頭到南地拾山芋,偏巧讓宋克俊碰上了。宋克俊是南莊宋牌坊的圩長,雉河集遠近聞名的大日子主兒,州裏開了三處典當鋪,鄉裏有十幾個記莊子。他自己常說:“我宋克俊走了三、二十裏路,吃不著人家井裏水。”他家裏養了二十多個打手,專管催租逼債,看家護院。宋克俊有錢有勢,官的私的,他都夠得著,可是窮爺們把他恨入了骨。宋克俊一見林老頭在他地裏拾山芋,便直脖瞪眼地喊道:“餵!你是哪莊的?不認字,也得摸摸招牌,咋敢到我地裏拾山芋!”
林老頭知道他不是個好惹的,笑笑說:“自己有地還拾莊稼嗎?”
“放屁!再多說把你的嘴打爛:”
“哎,奇怪:一不偷,二不拿,管哪家的地,拾山芋還犯法嗎?”林老頭實在憋不住了,才回了一句。
“十個拾莊稼的九個賊,不偷不拿哪來的?真是窮骨頭賤肉,非動武的不行!”宋克俊對打手們呶呶嘴:“把筐奪下來,給我打!”
四五個打手喳吼一聲上去了。林老頭提著柳筐死也不舍得丟。這些打手哪容分說,圍著林老頭連打帶踢,打得林老頭鼻口出血,昏倒地上。宋克俊用小眼角看看半死的林老頭,從鼻子裏笑笑:“哼:死了怨命短,化屍都不能讓他臭了我的地。”扭頭對打手們說:“把他拉到亂葬崗子裏去。”
正在這時,旁邊圍上來一圈莊稼漢子。爲首一人就是張老樂。老樂可火啦,一手舉起刨山芋的抓鈎,一手點著宋克俊的鼻梁子說:“姓宋的!窮人的命在你手裏連個屁也不如嗎?”
張老樂這麽一講,大家都喊起來:“打呀:打死這個狗日的:”
“叫他給林大伯抵命!”一群種地漢子拿著抓鈎、扒鋤子,豎眉橫眼地逼到宋克俊面前。幾個打手一看勢頭不對,一擁而上想把宋克俊救走。張老樂哪能讓他們逃脫,舉起巴掌“啪,啪”給宋克俊兩個耳光。“哎喲!媽呀!”打得宋孬種倒退幾步,順嘴淌血。老樂隨後就甩起抓鈎“乒乓”“噗哧”打起來了。這些種地漢子,也上去了,圍著宋克俊和幾個打手,一陣好打。這幾個打手哪裏是這班莊稼漢子的敵手呢,一個個都頭破血流,抱頭躥跑了。
宋克俊像個見了鷹的兔子,一瘸一顛地跑著,他還回過頭來說:“好:姓張的,是漢子,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!”
老樂拍胸脯說:“宋小子,衙門口朝南,隨你告去,把你親爺熱老子搬來,能拔我一根汗毛,我老樂給你豎杆大旗。”
宋克俊夾著尾巴跑遠了。有幾個怕事的老年人擔心地說:“這回可惹出事來了。”
老樂對大夥說:“怕啥!既然打破頭,就不怕扇子搧。”“對!幹他娘的!”“受罪也是死!”衆人有了這個心,也就不怕了。
不出所料,事隔三天,姓孫的州官發下了飛簽火票,派了兩個班頭,帶領二十多個官兵,逮張老樂來了。兩個班頭走到半路,聽說張老樂不是好惹的,連宋圩長都被他打得逃跑,兩人都擔心起來。一個說:“這回咱去逮他,可得小心。”
另一個說:“兄弟,我看這樣吧,聽說張老樂爲人很直爽,咱們見他先來一套軟的,軟的不行,再來硬的。”
“對,你先帶著兵,在莊西頭背人的地方等著,我進莊去見老樂,先多說好話。他若隨咱上州打官司便罷;他若不肯,我把他诳出莊來,咱給他個冷不防,捉拿歸案。”
“對!還是大哥有智謀。”
“嘿嘿,當班的抓差辦案,軟、硬、刁、憨、精,都得會兩下子。”
他們一路上商量好了。到張老樂家莊西頭,二個班頭領著二十多個官兵往葦子棵裏一縮,藏起來了;另一個班頭進莊,問著張老樂的門,進去一看,老樂正忙著哩。班頭帶著笑臉,迎上去說:“請問張老樂可在家?”
老樂早兩天就知道要有事,一看進來一個人,差官打扮,他心裏早就有數:“我就是張老樂,有啥事?”
“州官孫大人請你。”
“哼哼!”老樂笑笑說,“當官的請我這莊稼漢子有啥事?到底啥事,你說幹脆點!”
“不瞞你說,有人把你告下了!太爺要你上州見一面,對對簿。”
“我犯法的不做,犯病的不吃!罪犯哪一條?”
“宋圩長告你聚衆打官,坑害鄉鄰,無惡不作。”
“好小子!真是自己一身毛,說人是妖怪。”
班頭接著說:“有理不怕見官,老樂,你就上州裏走一趟吧!”
“有理!有理!窮人的理被有錢的王八蛋占完了!到哪講理去?”老樂停了停,又接著說:“你家太爺要見我不難,叫他綁著姓宋的,頭頂香盤,一步一個頭磕到我張老樂家來。”
“老樂,你不去,叫我回去咋交差呢?”
“不去在我,與你何幹?”
“太爺會責備奴才無用。”
“有用怎麽著?你還想動武的嗎?”
班頭急忙接著說:“不是,不是,我是說回去見了大人,咋回複他?”
老樂說:“這有何難!見你家太爺,問他要我老樂打官司,是文見'還是“武見”。文見,一封信下到張老樂家,有啥事信上說明;武見,叫那個狗官帶著兵馬,到張老樂家北地洪溝灣裏會面!”額
班頭一聽,再不敢多說了,更不敢動手,真動起手來,自己也不是價錢。心想:诳出莊再講。于是說:“好吧,我就這樣回複大人。”人老樂送至門口,這時正好迎面來了一人。這人名叫張揚,長得個大腰粗,打一手好鳥槍,他跟老樂是近門。這時,他見一差人來找張老樂,心想:准沒有老樂叔的好果子吃。便拿起鳥槍,向老樂家走來。正巧和老樂、差人碰個照面,張揚疑惑地問:“老樂叔,你到哪去?”
沒容老樂搭腔,班頭緊接著說:“這莊狗可厲害呀,請他送我到莊西頭。”
張揚把眼一瞪,說:“官不打送錢的,狗不咬拉屎的,你既長腿來,不會長腿走?”
老樂心想:不對,莊西頭是一片葦子,哪裏有啥狗呢?再看看班頭那副鬼鬼祟崇的模樣,嘴裏不說,心裏明白了七八分,便向張揚遞個眼色說:“南場麥垛上誰曬的糧食?白脖子老鸹禍害糧食,能沒人問嗎?”
張揚知道老樂的意思,舉起手裏鳥槍,“嘡嘡!”那只老鸹應聲落地。班頭嚇得目瞪口呆,向老樂拱拱手,二話沒敢說,抱頭躥跑了。
老樂笑笑,對張揚說:“這些東西,非給他個下馬威看看不可!”
那一個班頭和二十多個官兵,一聽槍響,再也不敢露頭了,整整餓了一天,到黑才敢從葦棵裏偷偷地摸出來,跑回亳州去了。
兩個班頭回去見了孫州官,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。這個狗官幹生氣沒法子,也不敢來。那個宋克俊再也不敢回雉河集了。
又過些時,聽說孫州官調了幾個縣兵馬,二次來拿張老樂,剛走到半路又回去了。因爲這時候老樂已領著一夥窮爺們打老財、除惡霸,在雉河集會合十八鋪撚子祭旗起義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