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林臬署三異

慎齋又對我（作者，紀曉岚）講述了桂林肅政廉訪使司署的三件怪事：

當年廉訪使勞某在任的時候，偶然雇了一個老媽子蔡某做女傭。這蔡某年近四十，風韻猶存，常住在府裏，做事也算麻利，只是晚上睡覺不肯同別人共用一間屋子。

有人半夜從她臥室窗外路過，聽到屋內有一個人在講話。側耳細聽，屋裏有猥亵親昵的聲音。于是這人懷疑蔡某被狐精迷惑，也沒有過分感到奇怪。

過了很長時間，署衙裏時不時有抛擲磚瓦等怪事發生，有時食具自己飛上房梁，有時屎尿自己跑到杯盞裏面。勞廉訪使懷疑這是狐精作怪，虔誠祭祀供奉，但是鬧劇依然如故。

有一天晚上，家眷們正在一起納涼，忽然看見一個黑衣人站在蔡某身後。所有人都大聲叫喊，爭相驅趕。黑衣人跑得非常快，沒人追得上他。但後來這個怪物惡搞，變得越來越大膽。

不久有一個女巫，私下裏偷偷告訴廉訪使家裏管事的人說：“胡鬧的這個怪物，是山魈。他一向與蔡某私通。剛開始魅惑蔡某的時候，外表竟然還是個美少年，而且時常贈送錢財和糧米博取蔡某的歡心。時間長了，他漸漸露出了真面目。怪物只有一只腳，奇醜無比，但是蔡某竟然趕不走他了，而且繼續跟他鬼混。凡是主人家忌憚他胡鬧，一定會拜托蔡某讓他離開，所以他就能靠這個辦法得到錢財。”

管事的人把這些話告訴廉訪使。廉訪使無奈，嘗試著按照女巫的說法，破財消災。那怪物果然不再胡鬧。廉訪使也不深究，立即給了很多錢，把蔡某辭退了。

這個蔡某，淫蕩而又貪婪，蛇蠍心腸，與怪物狼狽爲奸。但她不懂得堂堂府衙，怎麽能讓他們進進出出？她沒遭到殺戮，真算是漏網之魚了！這是第一件怪事。

廉訪使的府署，背後就是城隍廟，府署靠近山邊，地勢低窪又潮濕，所以經常有蛇出現在府署裏，只要不碰它，也不傷人。

府署大廳的後窗外面，栽了幾棵芭蕉樹，用嶙峋怪石堆了一座假山。假山腳下有個土洞，洞口很圓像一口井，洞口也很小只有茶碗那麽粗。向裏面窺探，好像也不太深。用土封上後，第二天就會自動打開。據說這裏面住了一條大蟒蛇。

這條蟒蛇是金黃色，頭上長著一寸多長的肉角，呈現殷紅色。蛇身有水桶那麽粗，有十多丈長。

平時大蟒蛇很少出來，但是官員如果馬上要升遷了，它必定會從官員的床後面鑽出來，在大廳裏來回遊走。蟒蛇目光灼灼地看人，但絕對沒有要傷人的意思。遊走幾圈後，還是鑽回床底，消失不見了。不出三天，官員果然就會升遷，相當靈驗。床後面的木板牆連一點縫隙都沒有，不知道這條大蟒蛇是如何出入的。

這個怪物雖然身形已經成了一條蟒，但還是知道韬光養晦，擔心被雷劈。只要官員高升，一定會事先報喜，好像有護主的意思。這跟那些人面獸心，用鬼怪來要挾主人的，做法不是大相徑庭嗎？這是第二件怪事。

還有，府衙廳堂的西邊，有三間小書房，對面建有一座六角亭。亭下的土坡，跟牆一樣高。坡上種了十多株雜樹，花草覆蓋土坡。

每到夜深，巡夜打更的人，總是看見一個沒有腦袋的人，雙手捧著金盆站在坡邊。這人有時站在亭子旁，又很快返回原處；他不追人，也從來不怕人驅趕。

有人說這個土坡下面是明末忠臣的墳墓，至于具體這個忠臣姓甚名誰，已經無從考證了。但是這人手捧金盆是爲什麽呢？又有人說好像是黃葉道人魂魄留在這裏。按說這個道人是自刎在浙東，並不是死在廣西，兩地千裏迢迢，留戀這個土坡，又是爲什麽呢？

哎！忠臣烈士，死了不是野猿仙鶴，就是神龍，哪裏是花妖木鬼可以同日而語的呢？這是第三件怪事。

（出自《夜雨秋燈錄》）

獺祭

長江沿岸有一種有靈性的動物，叫水獺。一天，水獺在北岸玩耍的時候，遇到林子裏的鹯鳥停在大石頭上。于是在一起交談。

鹯[zhān]：猛禽名。又名“晨風”。形似鹞，羽毛青黃，捕食小鳥。

鹯說：“你善于捕魚，我擅長捕雀，但雀兒只要一看到我，往往會大聲叫喚，驚慌失措地撲動翅膀，迅速逃散，以至于十只雀兒我抓不到一只。不知道你看到魚在遊的時候，能否將他們一網打盡呢？”

獺說：“魚害怕我，就像雀兒害怕你是一樣的。怎麽可能都是些想死不想活，願意自陷絕境的魚呢？”鹯說：“我聽說你能夠讓魚驅之則去，招之則來，擁有什麽樣的神技能做到這樣呢？”

獺說：“世上相傳我有特殊的手段，就像道家的役鬼之術，純屬胡說。虎有利爪，犀有駭角，狐有媚珠，猱猴有軟骨，都是志怪者牽強附會的亂說。造物主仁慈，于是讓有角的不長牙齒，只給長翅膀的兩只腳；難道願意讓我輩又長牙又長爪，做到人間物種中的極致嗎？”

鹯說：“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？”獺說：“我所以能驅之則來，是因爲抓魚的時候，沒有過度地捕殺他們，不隨意抓捕。若是有沒有察覺的，還以爲沒有危險就在我面前經過。于是就取之不盡，用之不竭；這就是所謂‘欲擒故縱，欲貪故廉’。”

鹯說：“您說的有道理，但是鳥比起魚來還要狡猾。魚生性最爲溫馴，不過隨波逐流而已，鳥裏面如鸠有鸠婦守護，雁有雁奴巡邏，杜鵑憑借倒挂而擅長防備，鹦鹉憑借能言善語而善于躲避，其他的如麻雀經常鑽進帳中，燕子必定在堂室裏面，鴿子依憑佛塔的鈴铛，烏鴉則呆在商船的槳邊，各種心機，讓我們怎麽抓？一瞬間沖到面前，不趁這個時機盡量抓捕幹淨，而放手等它遠去，不悔之晚矣？”

獺說：“這樣講，你的志向就過大了！可是明明有大自然的無盡寶藏，怎麽還想極力達到吃飽滿足的地步呢？”

還未說完，大量鳥群橫空而來。鹯抓到了四五只，其余的都竄入林中。鹯心裏不肯棄舍，奮勇展翼追擊鳥群。剛好有獵人潛伏在一旁，伺機一射，鹯被射穿脖子死了。

獺爲鹯的愚蠢感到悲哀，設祭台于江北岸，招魂禱告：“鸢飛戾天，魚躍于淵。（鸢在天上飛，魚在水中遊。）

惟我與爾，以殺爲田。（只有我與你，以殺戮爲生計。）

廉則寡取，貪則同捐。（清廉則少得，貪念卻喪命。）

何子不惜，赍恨重泉！（爲何你不顧惜，而遺恨于九泉！）

吾今辍業，濯手江邊，（我此刻停止勞作，禱告于江邊，）

甯枵其腹，勿喪其元。（甯願空著腹肚，也莫要丟掉腦袋。）

貪人敗類，自古皆然，（貪婪者帶來危害，自古皆然，）

凡百君子，請視此鹯。”（請諸君看看這鹯吧。）

铎（作者）說：“將獵物聚在一起殲滅，鹯實在太歹毒了。但是欲貪故廉，獺的陰謀更加狠毒。可天道僅僅報應于鹯，而不降下報應于獺。難道是咒魚入缽，佛門不禁這種事，又或者是在江邊忏悔有功嗎？”

（出自《諧铎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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