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間故事:戰鬥的考驗

劃過指尖有煙雲 2024-06-03 20:28:38

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當時,我從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出來,組織上分配我到連隊去當文化教員。一清早,我坐在團部宣傳股門口,等候八連的通訊員來帶我下連。

一會兒、有個漂漂亮亮的小戰士來了。他雙眉漆黑、睫毛很長、眼神聰明而嚴肅。他望了我一眼就徑自跑進宣傳股。

他很快就走了出來,在門口坐下,也不跟我打招呼、管自己摸出一疊紙,抽出一支土造的自來水筆,埋頭在紙上修改起什麽來。

不一會,忽然小戰士站了起來,原來團政委彭誠同志來了、我也跟著站起來。不由心裏想:這小家夥感覺多靈敏!明明他在集中注意力修改什麽、周圍動靜卻比我覺察得早。

彭政委昨晚跟我談過話,現在只對我點頭笑笑一邊轉臉問小戰士道:「「老革命」,又給《戰友報》送稿來了?

啊唷、這小戰士居然是個「老革命」?我還來不及多想,只見他笑盈盈地立正,說:『我來請文化教員。指導員說、文教是大學生,這下,我們連提高文化就有辦法了。可是宣傳股沒有人。

彭政委向我看了一眼,笑著對小戰士說:「你向右轉就找到了嘛!」小戰士順著政委的目光轉過臉一看是我,呆住了。長睫毛跳動著,他用眼睛在問我:「你是文化教員嗎?

我也望著他。瞧,他從頭到腳,十分整潔。青灰色的軍裝已經洗得發白。清爽得像黎明時晴朗的天色。而我呢、去年才發的棉衣、髒且不說,有兩處還綻出了棉絮。連棉絮也髒得很!

我對我這外表一直沒有發生過懷疑。而且還有『吃苦主義」的想法。可是這一瞬間,我卻從背脊熱到頭頂。只聽彰政委說:「「老革命」、怎麽樣?文化教員很能吃苦吧、快去幫他改善改善裝備。」

回連的路上、我和「老革命」並肩走著。他仔細地打量我一陣、說:「文教、政委說得對、是要給你改改裝。你個子高大,要是穿上一件幹部大衣遠看還真像我們秦團長呢!

「老革命」說:「連裏有幾個搗蛋鬼怕學文化。就說綽號「小黑臉」的司號員吧、你沒點幹部樣子課堂上他會吹號嘴子玩呢!」我聽出來了、對我「改裝一問題、他還另有意圖、盡管這想法有點可笑。

我到連部的時候,司號員去團部集訓還未回來老革命」說:「我們要趕在他回來以前、把什麽都弄舒齊。」于是「老革命」在我身上搞了一次徹底的「大掃蕩」。棉衣、棉帽等全部拆開、煮、洗、曬、縫。

第四天上午,我全身上下收拾得煥然一新。我穿上了新大衣,挂著左輪手槍,還有幾發子彈,插在皮槍套上、金燦燦地耀著光。我精神抖擻地向課堂走去。這時小司號員也回來了。

上課了。不知是服裝作用、還是團部集訓的效果只見小司號員規規矩矩地坐在背包上,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、認真地聽我講課。

這種笑、好像一個弟弟因爲幫自己哥哥幹了件大事而高興、但又好像爲自己的成績害羞似的。我找不出簡明而恰當的形容詞來描寫這種微笑。

沒有想到,一個月之後,我這一身打扮竟招來一場驚駭的風波。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打仗、我們連奉命掩護政府機關轉移,和大批日僞軍遭遇了。

連隊要保證機關的安全,只能迅速撤退。鬼子的機關槍、擲彈筒追著我們打、打得飛沙走石。

我雖然已學得了一些軍事知識,卻一點也用不上只聽見一片雜亂的槍聲,分不清誰打誰。我一個勁兒跟著連隊跑。

我跑著跑著,忽然聽見前面「啊」的一聲,我擡頭一看,只見小司號員坐倒在地上了。衛生員趕緊替小司號員把小腿包紮起來。這時側面幹溝裏槍聲大作,鬼子兵壓過來了。

連長命令我道:『文化教員、快把小司號員背走!」他急轉身,帶了身邊的一個班向敵人撲上去了。

轉眼間。這條幹溝裏只剩下我和「小黑臉」。我使出全身力氣,背起他便跑

好重啊!越跑越重。我覺得這小家夥簡直有三百斤重。再加上那件大衣又絆腿,跑不多遠、我已滿身大汗、氣喘如牛、腿軟得像土造的步槍弾簧一樣歪歪扭扭。

一小黑臉」在背上幹著急……『丟下我,丟下我!我自己能爬!」我想叫他不要嚷。一回頭,嗤溜就是一跤。把他的傷腿也碰著了。他「嗳呀」一聲一就鬧開了。

我迅速地抱起他、咬緊牙關奔上一條路坎,不料我這件大衣絆腿,腳一滑、又是一跤,兩個人又跌翻在溝裏了。

我正要撐著跪起來、只聽見小司號員急喊道:「完蛋!鬼子來了!」我回頭一看,壞啦,就在幹溝的那一頭,西沉的太陽光照得刺刀亮閃閃的,一大堆衣服黃澄澄的鬼子,嗚噜嗚噜地沖來了。

我心急慌忙地抽出左輪槍,卻不料手指頭一抖,一槍就打在身邊爛泥裏,差一點打穿了自己的腳板。

就在這緊要關頭,我近旁突然響起了清脆的槍聲,打得鬼子喳喳亂叫。緊接著,一個人跳到我們身邊、原來是「老革命」來支援我們了。

『老革命」丟下自己的背包、背起一小黑臉」說了聲「快走!」嚓嚓嚓地跑了。

我身上沒有了負擔,腿卻還是抖抖的、幾乎跟不上他們。真奇怪,「老革命」比我矮一個頭、瘦瘦的,可是背了個人像扛一小捆稻草似的、嚓嚓嚓,一跑就是一二裏路。

我搶上去拉住「老革命」,想和他換換肩,哪知道偏是「小黑臉」不依,他痛得歪著嘴說:「「老革命」背得動呢。他在家裏挑黃豆,一挑一擔五!「說這些幹什麽!」「老革命」氣嘟嘟地說。

「老革命」一步不停地跑著,我氣喘籲籲地跟著他們跑。心裏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苦悶。我以爲自己能文能武、到部隊一定能幹一番大事。此刻、我才第一次感到自己骨子裏的空虛。

跑呀、跑呀,天漸漸黑下來,這時槍聲也稀落了可是我們還沒有找到部隊。只好在一處灌木叢生的地方停下來休息。

忽然前面閃著一道手電筒光。我在猜想:是部隊在聯絡我們嗎?

接著一條條的白光越來越多了,前後左右,遍野亂晃。「老革命一警惕地對我說:「敵人在搜索、想找我們的政府幹部。」又說:「不好、這一路搜過來了!」

就這說話之際,左前方的兩支電筒光,正向我們這邊移動。「這裏不能呆!」「老革命」果斷地說著、背起一小黑臉」、拉著我、離開灌木叢、溜到麥田裏。

麥子還只有半尺高、「老革命」叫我們伏在麥垅中。「不要動、不要響。」他自己擺起臥射姿勢說:「文教、我要是一響槍,你就背起「小黑臉」向西北方向跑。

一條條白色的光柱、在麥苗上掃來掃去。我緊貼著地面,心別別地跳。我幾乎要爬起來准備跑。可是一老革命」連睫毛也沒有動、小司號員還向我擠擠眼。

我緊張極了。只聽見敵人在厲聲吼叫……「出來!」接著向灌木叢掃了一排槍,一只兔子倒下了,有人呵呵地鬼笑。

我略微擡起頭,在電筒光中,看見十多個僞軍從我們身邊的小路上走過去。一個啞嗓子的僞軍說:一排長、回去吧!兔子肉下酒去。」

排長道:「太君說了,那個穿大衣的大個子共産黨、帶有衛士、號兵、起碼是個連長、說不定還是個團長呢!他帶花了,走不遠。追!」我們聽了,大眼瞪小眼、真是又好笑,又著急。

看敵人走遠了,「老革命」要開個軍事會議。小司號員皺著眉頭說:一都是你不好,春天了,還給文教領件大衣!我懂、你是要文教裝四大金剛來鎮我的。現在好!

一老革命」說:「哪個叫你帶花的啦?」小司號員向我笑了笑:「文教,其實你根本用不著穿他的大衣、你裝得越神氣,我越不服你哩。

「老革命」揮揮手:「算了吧,你現在說得好聽到時候、嗯!來,我們研究一下怎樣出去吧。一小司號員說:一這簡單,把我留下在老百姓家裏就得了。」「不行!」「老革命」嚴肅地瞪了他一眼。

一唉。那就大家都回不去了!」小司號員忽然感歎起來、「我沒關系、打仗把個「團長」丟了,我們連還能算個模範連嗎?」他忍著腿痛,撐著坐起來。

「去你的!」「老革命」爬了起來、倔巴巴地說、「我們連的人,一個也不能丟下!走!」不由分說、他背起小司號員、大步流星地走了。我連忙跟了上去。

大家一聲不響、七轉八彎地在幹溝裏走著。我擡頭看看北極星、「老革命」始終牢牢地掌握著西北方向。眼前這一切、我打心眼裏佩服這小鬼、一老革命」的稱號真是受之無愧哩。

我們不歇氣地走著,後來,地勢低下去了,幹溝裏水多起來。我們便爬上一個小土坡。回頭一看電筒光都被我們抛在側面了。「老革命」這才舒了口氣。

小司號員一時也忘了腿痛,說:「現在我也認識路啦!向老鄉借一條船,河漢裏一鑽,鬼也找不到我們。」「老革命」這時突然站住腳.「聽!別吱聲。」他猛一回頭、喊……「狼狗!」聲音緊張得有點發抖。

真的、我也聽見了遠處有狗的狂吠聲。「老革命」跺著腳、說:「糟糕!我剛才背「小黑臉」的時候,把背包丟了,該死!狼狗會聞著我的味道追來的我們跑不了啦!」

我又緊張又慚愧,剛才我爲什麽沒想到把「老革命」的背包帶走!可現在狼狗已經追蹤而來、而且還聽見了鬼子的吆喝聲。

一我們打!給我手榴彈!」小司號員在背上直蹦。我說我也還有兩發子彈。『老革命一斬釘截鐵地向我一擺手、,說:「不行!文教,你背“小黑臉”從這邊溝裏趟水走。鬼子,由我來對付。

「老革命」讓我背上小司號員,在他身上取下軍號、說:「「小黑臉」,把這個給我。你給文教引路。第一聯絡點、小王莊西頭、第二聯絡點、周家橋北邊。快跑!

我背起小司號員、立刻闖進膝蓋深的水裏。也不知什麽時候添了這麽大的力氣,我居然跑得飛快。

狼狗的狂吠聲近了!後面響起了清脆的槍聲,幾 乎同時,那狼狗慘叫一聲,再也沒聲了。緊接著響起了密集的三八槍聲。司號員在我背上喊道:「文教、你聽、「老革命」打響了!鬼子在窮追!」

可是在夜色茫茫的田野上,忽然響起了我們團的沖鋒號!三八槍立刻轉了方向。我一樂……「怎麽?我們的隊伍拉上來了?」「小黑臉」說:「不,是我的號、「老革命」在吹哪!這個搗蛋鬼、真不要命!」

刹時輕機槍、擲彈筒都一齊響了。突然號聲停了在一片槍聲中,孤零零的朝我們這邊放了一槍,子彈啾啾地飛過天空。我知道這是一老革命」聯絡的信號。也說明他在想念我們。

當我們跑到了水網地區、踏上一座小木橋時,只聽手榴彈接連響了兩聲、又是一陣三八槍聲。于是一切都寂靜了。小司號員帶著哭聲說:「「老革命」完蛋了!

我心一緊,腳步突然沉重起來。下連一個月,我和「老革命一同吃同住。他的種種往事、仿佛都在眼前:那一次雨夜行軍,在宿營地,我們都睡熟了,他卻爲同志們一件一件烤幹棉衣、直到天明。

不久前,爲了給同志們訂新的學習本子、他向老百姓買了麻,不聲不響地搓麻線…………

這時我才想起,他的本子還在我口袋裏呢,他的一篇稿子我還沒有替他修改、那是表揚司號員學習有進步的。小司號員輕聲說:一他只有十八歲、比我大兩歲、參加革命倒有三四年了。」

我們跨過了許多小橋,終于走到了小王莊西頭,在一棵大柳樹旁邊坐下來。我們心情沉重地等著「老革命一回來。

我摸出了一老革命一的學習本子。紅布面上繡著「革命到底」四個字。此刻、我什麽苦悶、什麽優越感都沒有了,只希望能和「老革命」一起戰鬥。

一彎月亮升起來了,河面上泛出淡淡的銀光。就在那銀光中,一條小船無聲無息地滑過來。我們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口哨。「老革命!」司號員忘了腿痛,幾乎要站起來。我猛地沖下河岸。

小船劃到我面前,我看到了「老革命」,心中「騰」地掉下一塊大石頭。「老革命」樂呵呵地說快上來吧,天亮可以到家了!」

我立即背起小司號員、把他放在小船上。「老革命」站在船梢上、竹篙兒在水光中一閃、小船就輕輕巧巧地前進了。

回到連裏,我們受到了熱烈的歡迎。上文化課的時候,同志們都用特別親切的眼光望著我。我也格外認真,教歌上課,用最大的聲音、連嗓子也有些啞了。

幾天以後,我正在屋子裏修改同志們的稿子、彭政委進來了。他笑盈盈地坐下,說:「連裏對你反映不錯啊!知識分子、第一次打仗就遭了險,回來情緒還很高…………

我站了起來。在政委面前,我能說什麽呢?我想起我張皇失措昏頭轉向的模樣,想起了一老革命」。如果我值得政委的稱贊、「老革命」該受到怎樣的表揚呢?我的臉頓時紅透了。

我送彭政委出去。政委看見「老革命」在洗衣服、走了過去,對他非常親熱地笑了笑,說:「怎麽樣?文化教員不錯吧?

『老革命」連忙站起來,向政委敬了個禮、高興地眨著他長長的睫毛,在他秀氣的臉上,又露出了那種我所無法准確形容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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劃過指尖有煙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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