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看東海龍王長得醜,他的六個閨女卻十分俊俏。龍王每年要巡遊四海兩次,每次巡海,閨女們都鬧著要跟父王遊玩,龍王總是不答應。她們被父王深鎖在龍宮裏,經常到母後面前訴苦,母後也沒有辦法。
這年春上,龍王又要巡海了,不知怎麽高興了,和王後一商量,就帶上六個閨女順路遊春。這龍王巡海是有章法的:蝦精在前開路,蟹將在後護衛,沿途各類水族都得回避。
這一天,漁民們剛想搖船出海,突然從海面上傳來了“叮當”、“咣當”的喧鬧聲,漁民們一聽就知道這是龍兵過來了,等過完也得小半天,幹脆都坐在沙灘上看熱鬧。有個小夥子叫姚山,他家窮,父親前年出海攤上了風暴,葬身大海了,母親一股火攻心,不久也去世了。姚山拖著一腚債,都二十多了還沒娶上媳婦。俗話說,女愁浪,男愁唱。
姚山生了一副好嗓子,一看反正不能下海打魚了,就坐在岸上唱起了漁歌,那漁歌唱的都是他自己的身世。
龍王的女兒們一路歡歡喜喜地觀山賞景,好不快活。冷不丁聽到了姚山那好聽的漁歌,有的誇獎他的嗓子好,有的嫌乎他唱得叫人心酸。這六姐可沒吱聲,她很可憐姚山自個兒過著貧苦的日子,就偷偷地抹去眼窩的淚花,姐姐們再往下說些什麽,一路又看到什麽景兒,她都無心聽也無心看了。等轉回龍官,她飯也吃不下了,覺也睡不穩了,老惦念著姚山。
有一天,六姐大膽地對姐姐們說,她要嫁給姚山。姐姐們看著小妹,都認爲她是發了瘋,你一言我一語不讓她到人間受苦。二姐說:“人間的光棍兒多得很,你不要去管那些。”
六姐天真地說:“我嫁給姚山,人間的光棍兒不是少了一個嗎?”
三姐疼愛小妹,勸她說:“你是金枝玉葉,哪能受得了人間的貧寒?”
六姐倒安慰起三姐:“我和姚山勤儉過日子,苦也會變甜。”
四姐告訴小妹:“人間多苦多難,就說打魚吧,出海遇上風浪,孤兒寡婦太多了。”六姐心中早有打算,央求姐姐們說:“寶庫裏有一盞蓮花燈,只要姐姐們肯成全我帶到人間,就能保佑漁人出海平安。”五姐平常愛和小妹磨牙繞舌的,這會兒瞪起眼睛嚇唬她:“你私奔人間,咱爹要抽你龍筋,剔你龍骨。”六姐把脖子一梗,瞪起
眼睛說:“我不怕,我喜歡成爲凡人。”這幾個姐姐都勸說不了小妹,又見大姐站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,就讓大姐拿章程。大姐看出小妹鐵了心,只好說:“你非要去人間不可,我也不阻你,可你要知道,再過三年,就是咱爹百年大壽,六個姊妹給爹拜壽,少了你,當姐姐的說什麽好?要去你就快走,只給你三年夫妻時間,到時候,我們准保到海邊迎接你。六姐一聽哭了,可也沒有再好的辦法,只好說:“三年後,我幫姚山還完債,一定回來,絕不連累姐姐們。”就這樣,姐姐們幫助小妹盜走龍官蓮花燈,送她到了人間。
再說姚山,這天傍晚出海回來,剛推開家門,就從海邊走來一個討飯的姑娘,央求姚山救個命。姚山問她從哪裏來,叫什麽名字?姑娘說自己逃荒來到島上,名叫張六姐。
姚山爲人心軟,看天不早了,怕姑娘黑天瞎火地討要擔驚受怕,就讓她進屋。張六姐也大方,姚山端出米,她就挽起袖子淘米,姚山抱回柴,她就坐在竈下燒。姚山家僅有一把米,飯做熟了,張六姐盛上了冒尖一大碗端給姚山,姚山撥一半給她,她說什麽也不接,到鍋邊鏟下鍋巴用水沖一沖吃了。吃完飯,姚山端起線筐又要出夜潮,臨走告訴張六姐,晚上就睡在炕上,明早要走,把門扣上就行了。張六姐點點頭,又關心地問:“姚山哥,你上哪兒下線?”姚山說:“傍晚雲遊日,不能走遠了,摸著江邊下幾線,碰碰運氣吧。”張六姐告訴他,南洋鷹嘴礁有魚,到那兒下線十鈎九不空。姚山笑她不懂海性,說那兒不能亂闖,漁家還給鷹嘴礁編段兒漁歌,說著隨口唱起來:
鷹嘴礁,插亂刀,
鬼見愁,人繞道,
無風流翻花,
有風船上礁。
甯願一潮空手歸,
莫讓老鷹小命叼。
張六姐聽完姚山的漁歌,還是一個勁兒地勸他說:“你去下一線看看,不行再到別處。”姚山好奇地問她:“你怎麽知道鷹嘴礁魚多?”張六姐說:“我來島上,坐船路過那裏,根本不象你唱的那麽玄,那裏的魚厚得快摞上摞了。”姚山有點兒爲難,黑燈瞎火地搖船,要闖鷹嘴礁,這不是玩命嗎?想到這兒,他搖搖頭說:“今晚不去吧,黑月頭,不得眼力。”
張六姐看出他畏難的樣子,就笑嘻嘻地逗他:“常出海的還摸不出東南西北?”男子漢不怕女人刁,就怕女人將。姚山讓她這麽一說,從臉紅到脖子,心一狠,跨出門外,頭也不回地說:“我去釣一潮!”就搖著小船出海了。到了海上,他東躲過一處暗礁,西閃過一陣急流,行了一程,海上突然起風了,浪也大了,姚山在風浪裏轉向了。就在他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節骨眼上,前邊出現了一盞紅燈,他以爲是一條大船,急忙追了一程,大船不停,姚山也泄勁了,慢下橹。說也怪,他慢搖,紅燈也慢走,他緊搖橹,紅燈就緊走。走了一會兒,姚山實在累了,就把橹停下。這一停倒好,往四下一看,樂了,這不是鷹嘴礁嗎?這個時候的鷹嘴礁,外邊風浪吼叫,礁叢裏卻風平浪靜。姚山一筐線沒下完,上鈎的魚打得水花一片閃亮。他急忙拔線,一條條黃花魚,鈎鈎不瞎。他下了四筐線,小船艙都滿了。等鷹嘴礁外風浪小了,他才搖起沉甸甸的小船往回走。一路不知歇了多少氣,日頭冒紅的時候才搖到岸上。
一進家,見姑娘還沒走。姚山高興地告訴她,自己從來也沒釣過這麽多的魚。有魚就有米,姚山不計較家中多了一張嘴,張六姐幫他做飯,他照常出海打魚。三天過去了,姑娘也不說走,姚山照樣是潮潮魚滿艙。一個月過去了,島上的打魚人也從鷹嘴漁場潮潮滿載而歸。漁家人有吃也有花,大家都樂了,又過了一個月,姚山看姑娘根本沒有走的意思,他臉紅地對張六姐說:“我家就缺個做飯的,你要是不嫌棄俺窮,咱倆就一塊兒過日子吧。”姑娘笑眯眯地點頭答應了。不久,鄉親們就爲他倆操辦了婚事。
小兩口兒過得火紅,不到半年光景還清了饑荒。轉過年又生了一個大胖小子,取名叫姚園。小姚園過了周歲,就能“伊呀”學語逗人了,把姚山稀罕得不得了,出潮回來就抱著孩子親,曲不離口地唱給孩子聽。可是張六姐,卻變得寡言少語了,有時候還要掉幾滴淚。姚山問她,她只是抹淚,姚山急了,她就說:“早晚你就知道了。”
一天夜裏,張六姐抱著孩子流著眼淚對姚山說:“我本是龍王的小女兒,來到人間取名張六姐。三年的夫妻到了,我對不起你和孩子,雞叫之前,我要趕回龍宮。”姚山一聽傻眼了,他哭成了個淚人,說什麽也不放六姐走。張六姐說:“不走不行啊,爹爹百年大壽,發現我私奔人間,你和孩子就沒命了。”夫妻倆抱頭哭了一場又一場。剛過後半夜,海面上霹雷火閃,張六姐知道姐姐們來接她了,臨走又告訴姚山:“我去三年不回來,就等我兒中了狀元,你到牛家山,夫妻再團圓。”
媳婦走了,姚山盼了三年,知道回來是沒指望了,他把心血全花在兒子身上,又當爹又當娘,好歹熬過十八年,兒子滿肚才學。這年春上,兒子要去京城趕考,姚山盼媳婦心切,不等兒子趕考,就同兒子一塊兒搭條大船,領他去牛家山見他母親,要全家團圓一番。
牛家山在什麽地方?船家聽老輩人說過有個牛家山,但誰也沒有見過。大船每走到一個地方,就抛錨停下打聽一下,當地的老人也聽說有個牛家山,離這兒不遠,到底在什麽地方,誰也說不清楚。姚山打聽不到牛家山,整天愁眉苦臉。這一天,眼看太陽又要落海了,他又傷心地唱起漁歌。
姚山的歌聲不同一般,他這一唱,就被在附近巡海的魚精蝦怪聽見了。這天,大船在海裏遇到天氣,越跑海水越渾,泛起一層白沫,腥味撲鼻,船家急忙把大篷扯下。沒有一袋煙的工夫,天昏地暗,呼呼的東北風吹著腚溝像箭打似的。船老大剛想喊夥計下錨,突然刮來一股旋風,把大篷吹得輪了半個圈,姚園恰好站在大篷旁邊,攔腰被大篷掃進海裏。姚山一看兒子掉進海,哭喊著央求船家快快救兒子。船老大看看風,狠狠心說:“不能調頭,快扔塊船板給他!”姚山是個闖海的人,看著一陣比一陣凶的風,船一調頭確實就有被風浪掀翻的危險,眼巴巴看著兒子在浪裏掙紮,心痛得一下昏過去了。夥計們七手八腳地搶救他,這個掐人中,那個啃後腳跟,忙乎了好一陣子,他才醒過來。睜開眼,恰好望見大桅杆頂上有一盞象串紫紅色葡萄樣的神燈,他臉上一下露出笑容,高興地說:“牛家山快到了。”大夥兒莫名其妙,問他怎麽知道牛家山快到了?
他說這是他家娘子送來的神燈。姚山又一五一十地告訴大夥兒,他家娘子本是海龍王的小女兒六姐,來到人間和自己結交三年夫妻,後來回到龍宮給她爹拜壽,從此一去沒回來,臨走曾留下話,夫妻在牛家山上見。船家聽完,連忙給神燈磕頭,姚山卻躺在甲板上,一點氣兒也沒有了。船老大這時候把舵緊緊樓在懷裏,兩眼眨巴都不敢眨巴,死死地盯著大桅上的神燈。不知大船跑了多長時間,紅燈不見了,浪也小了,風也停了。船老大擡頭向前一望,不遠處有座綠蔥蔥的小島,島上青松壓頂,半山腰霧飄職。大船直撲小島奔去,小島四周山崖陡立,繞了一個圈兒,才找到一個進口。口裏像個葫蘆似的海灣,灣裏有塊丈八高的礁石,岩壁上刻有“牛家山”三個大字。船家明白了,牛家山原來是海中一個小島。夥計們推舢板要上岸,有個小夥計眼尖,他發現了岩壁下還站著一個濕淋淋的人,正在向大船招手呼喊著,大夥兒仔細一看,原來是落水的姚園。夥計們來到他跟前,問他怎麽得救了,他說遇著一條船把他救到這裏。船老大同他什麽樣的船,這船現在在哪?姚園說是一艘三杆桅的大船,自己上了岸,船也不知哪去了。
船老大納悶起來,這孩子落水的節骨眼,海裏前後沒有別的船。細一琢磨,明白了,這是龍女六姐顯聖來搭救兒子上牛家山。這時候,看船的夥計也跑來說姚山醒了,什麽話也不說,腳踏水像走平地,一直往山上去了。大夥兒急忙陪著姚園往山上追。穿過一片樹林,前邊有一塊青草地,草地當央有塊臥牛石。石頂上擱著一艘三杆桅的白玉石船,刻得同真船一模一樣,船底下還在滴水。大夥兒正端詳呢,就見石船上空顯出一盞紅光閃閃的蓮花燈,左看好像一串耀眼的葡萄燈,右看又象一顆閃亮的星星。大夥兒驚奇地想看個仔細,走進臥牛石,神燈沒了,只有一條石船,再退回幾步,神燈又閃亮地挂在石
船上空。這時候山頂雲端傳來姚山的歌聲:
夫妻團圓牛家山,
娘娘廟前會狀元。
姚園和大夥兒急忙奔山頂找去,可找遍了牛家山,也沒看見姚山影兒。
這是怎麽回事呢?原來只怪姚園還沒考中狀元,龍女六姐只好把丈夫接走了。
龍女六姐給姚家留下一條根,姚園這孩子不同一般,京城萬人應試,他奪榜首。新科狀元回鄉祭祖,特地用幾艘大船裝上磚瓦木料,還請來一批京城的精工巧匠,直奔牛家山給母親修娘娘廟。哪知,人們再也找不到那個牛家山島了,狀元只好在一個好象牛家山葫蘆灣的小島上修了一座娘娘廟。兒子見不到母親,心裏很難受,在廟裏望著龍女六姐的神像,琢磨父親唱的“娘娘廟前會狀元”的漁歌,冷不丁明白了父親的指點,急忙讓船隊起錨。在回鄉的沿途上,每當想念母親心切的時候,就讓船停下,在此地修上
一座娘娘廟。這樣,黃海一帶的廟島、海洋島、莊河、大東溝等處就有了一座座海神娘娘廟。龍女六姐時常給海上遇險的船只送去神燈,各地的娘娘廟裏香火長年不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