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三五年的一個傍晚，彜族地區大涼山的山腳下，有一個名叫火瓦寨的小山村，這時天空西邊一團團的火燒雲，把火瓦寨映的通紅。山腳下一條彎曲的小路上，一支十二個人的隊伍，正向山寨走來。
這是一支紅軍傷員隊伍。他們爲了不給長征大部隊增添負擔，讓主力紅軍更快西進，再三向領導要求大部隊先走，他們隨後趕上。他們十二個人組成一個班，前面手拄木棍，身背傷員的大個子，就是班長大老郭。他身後攙扶傷員的是衛生員小程。
他們離開大部隊已有二十多天了，現在全部藥品只剩下一小塊豬油和一小撮鹽巴。幹糧袋也早就空了，同志們已經餓著肚子走了兩天兩夜，個個腿都重得象灌滿了鉛似的擡不動。大老郭的心裏急得象油煎火燒一樣。
突然，他眼睛閃亮了一下，大聲喊起來：“同志們快看，前面有村寨！”大家順著山路朝前看，果然，前面樹叢後有個小村寨。有村就有糧食，吃飽了就能趕上大部隊！同志們頓時高興地加快了步伐。
趕到村寨裏一看，大家都怔住了。原來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彜族村寨，不見一個人影。許多房子屋頂被掀了，大門敞開著，滿地都是碎瓦片、破木板······
大老郭帶著同志們一連走了好幾家，到處喊“老鄉也沒人回應。小程急得嘴巴噘的老高，對大老郭直嘟囔：“怎麽 辦？這是個沒人的空村子。大家已經餓了兩天，傷口有的化膿，再搞不到吃的，恐怕連生命都危險了！”
大老郭使勁喘了一口氣，對小程說：“光急沒有用，你先安排大家休息吧，我馬上到山上挖點野菜。”說完，大老郭拄著木棍，走出了院子。
天慢慢地暗下來，班長懷裏抱著一大捧野菜，還牽了一頭小牛犢回來了。小程樂得一蹦三尺高：“好！這回不愁沒糧食了！”三步並作二步，接過他手裏的野菜。
可是再一看，只有一把是野菜，其余全是青草。小程愣住了，忙問：“班長，割青草幹什麽？”“餵牛呀！”“餵牛？”小程憋不住了：“班長，反正咱要買下殺了吃，還餵它幹什麽？”
大老郭嚴肅地對小程說：“買牛殺了吃，這違反黨的政策。牛是彜家的寶貝，我把這頭沒人管的牛牽了來，正是爲了找到彜族老鄉，把牛送到他們手裏。”
小程聽罷大老郭的話，抱著藥箱痛哭起來：“班長，不是我要違反政策，是因爲咱們人都餓垮了，誰還來餵這條牛！公 大老郭心裏一陣酸，眼圈也紅了，他明白戰友們多麽需要糧食，但他更懂得執行黨的政策比生命還重要。
他輕輕地把小程拉到身邊，替他擦掉臉上的淚水，招呼大家圍成一圈，說： “我們是毛主席領導的紅軍戰士，不管走到那裏，都要執行黨的政策，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，眼下寨裏沒有人，就是咱們餓死了，也不能動彜胞的牛啊！
這番話說得小程心裏亮堂了，大夥也都贊同地點了點頭。于是，他們燒起篝火，支起了鍋架，一邊煮著野菜，一邊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紅軍歌曲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》。
正唱得起勁，突然，大老郭停住了，他發現一個黑影朝這裏走來，問了聲：“誰？”那人影沒作聲，一晃身，閃到牆角後。
同志們忙迎上去一看，原來是個八、九歲的彜族小姑娘。那小姑娘瞪著一雙大眼睛，驚恐地望著大老郭，嘴裏焦急地喊道：“牛······牛！”
大老郭一聽心裏馬上明白了，就把小姑娘領到那牛犢前，說：“在這裏呢！”小姑娘見牛犢安詳地在吃草，又回頭看著大老郭和戰士們帽子上的紅五星，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，說了聲：“紅軍”，便飛也似地跑了。
這小姑娘從哪裏來？大家正納悶。不一會，寨子裏響起了嘈雜的人聲。戰士們出門一看，一群彜胞們正舉著火把，在小姑娘的帶領下，欣喜地呼喊著：“紅軍回來了！紅軍回來了！一齊朝他們圍來。
那小姑娘鑽出人群，指著大老郭對鄉親們說：“就是他！救了我們的牛。”鄉親們呼啦一下，七八雙手握住了大老郭，激動得說不出話來。
原來，這個小姑娘叫諾瑪。一個月前，諾瑪父親參加了紅軍。紅軍走後不久，國民黨反動派常來燒殺搶掠，今天傍晚，聽說又有兵來，便急忙躲上涼山，連村裏唯一的那條牛犢也沒來得及牽走，鄉親們放心不下，就叫小諾瑪下山看看。
小諾瑪一進寨，看見大老郭正牽著牛朝院子裏走，就悄悄跟在後面。
不一會，聽見院子裏響起了她熟悉的紅軍歌，接著又看見牛犢在院裏吃草，她猜定是紅軍叔叔回來了。就忙跑回去向鄉親們報信。
現在，彜胞們看見了紅軍就象看見了親人，聽說紅軍斷了糧，家家戶戶忙著點起炊火，給親人做飯。不一會，就一碗碗送到紅軍戰士面前。望著這一碗碗“千家飯”，戰士們感動得流下了熱淚。
紅軍傷員們剛要吃飯，忽然，小諾瑪和幾個鄉親們闖了進來。小諾瑪抓住大老郭的手說：“紅軍叔叔，趕快救爺爺！快去救爺爺！”原來，小諾瑪的爺爺和一些鄉親被白匪軍關在土牢裏好幾天了，今天夜裏就要活埋。
大老郭立即和彜族頭領研究，決定連夜攻打敵人，解救鄉親。只見大老郭跨上院前的石階，大聲說：“鄉親們，國民黨匪徒要殺我們的人，我們就和他們鬥，他們有一連的兵，可咱有幾千群衆·······”沒等他說完，人群頓時沸騰起來。
彜胞們扛著大刀、長矛、土槍、土炮，高呼口號，好似山呼海嘯，驚天動地。大老郭顧不得吃飯，把駁殼槍一抽就走，衛生員小程也提上小馬槍跟了上去。這時天下著蒙蒙細雨，一隊隊的彜族同胞緊跟大老郭出發。
可是一到鎮上，卻沒有碰到一個敵人。原來，敵人早被“紅軍回來了”的歡呼聲嚇跑了。連監牢的看守也逃得無影無蹤。
人們湧上土牢，老郭和幾個高大的彜族同胞共同擡起一根大木杠，吃力地走到土牢鐵門前，擺開架勢，齊聲喊：“一二放！”猛力向前沖擊。“轟”一聲巨響，鐵門重重地倒下了。
“紅軍萬歲！紅軍萬歲！”關在大牢的彜族同胞一湧而出，他們忘記了尋找自己的親人，都緊緊地圍住大老郭和紅軍戰士，你一言我一語，憤怒控訴起國民黨反動派的滔天罪行。
這時，小諾瑪帶著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大爺趕來，高興地叫著：“大老郭叔叔，大老郭叔叔！我爺爺看你來啦！”
諾瑪爺爺一步跨上前，用粗糙的手緊緊攥住老郭的胳膊，半天才用顫抖的聲音喊道：“紅軍是彜族人民的親人！”老郭笑著說：“這是我們應該做的，你爲了反抗反動派的統治，不是也把兒子送去當紅軍了嗎？！
突然，大老郭覺得天旋地轉，眼前直冒金星，搖搖晃晃地一把扶住諾瑪爺爺。諾瑪爺爺急忙向小諾瑪吩咐幾句，緊抱大老郭大聲喊：“老郭同志！”大老郭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，喃喃地說：“諾瑪爺爺······我······想躺一會兒。”
這時，哒、哒······從南邊飛跑過來一個彜族青年，氣喘籲籲地嚷道：“不好啦！白匪軍來啦！”
一聽白匪軍來了，人們紛紛打著火把從屋裏跑出來，有的拿刀，有的扛槍，有的往東，有的往西。大老郭一個翻身從諾瑪爺爺懷裏跳起來，抽出槍，大聲向人群喊道：“鄉親們，不要亂！”這一喊，人們都停下來望著大老郭。
大老郭挺直身子，兩眼又閃閃發光，他對大夥說：“敵人是自找死來了，咱們不要亂，要齊心對敵！”他對一個彜族頭領說：“你帶人去鎮東，我帶人去從正面打，咱們來個甕中捉鼈，走！”群衆在大老郭的指揮下，很有秩序地去迎敵作戰。
原來，那一連國民黨匪軍在逃跑途中，聽說只有幾個紅軍傷員，便又繞了回來。剛到鎮口時，突然，槍聲、喊聲、牛角號聲四起，嚇得他們轉身就逃。可是天已黑了，在紅軍戰士和彜胞們兩面夾攻下，敵人終被全殲了。
這時，衛生員小程費了好大勁，才找到大老郭。大老郭一見小程，剛說了句“同志們怎樣？”就昏了過去了。
小程看到大老郭連病帶餓去救彜胞、打敵人，累成這樣，心裏很難過。小程望望圍攏來的彜族同胞們說不出話來，只是使勁地搖著老郭的身子，喊著他的名字。
慢慢地，大老郭睜開了雙眼，他拉住小程的手，向周圍的群衆望了望，突然象想起什麽似的，艱難地從懷裏掏出一只帶著體溫的金手镯和一張紙條，費勁地交到小程的手中說：“這······是飯錢······把它交給······老鄉······”
說完便垂下了頭，小程抱著大老郭失聲痛哭起來。大老郭啊，飯你沒吃一口，犧牲前還想到付飯錢。人民的利益，你覺得是那樣的崇高不可侵犯，你自己的生命，又是那樣毫不吝惜地獻給人民，這種精神是多麽可貴啊。
這時，小諾瑪端來了一大碗冒著熱氣的面條從人群中擠了進來，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，帶著歡樂的笑容走到大老郭身邊。見大老郭閉著眼睛，便自言自語地說：“大老郭叔叔睡了，醒了一定要把這碗面條吃掉，這是爺爺爲你做的哩！”
小程聽了鼻子一酸，忙說：“小諾瑪，叔叔不能吃了·····.”說著，淚水象決了堤的河水，一串串往下滾。他把小諾瑪攬在懷裏，撫摸著她的頭，心中萬分悲痛。
小諾瑪頓時明白了一切，臉上笑容一下不見了，一頭撲在大老郭身上，用她的小手去撥開大老郭的眼睛，哭叫著：“大老郭叔叔，我是小諾瑪呀，你幹嘛不答應呀，你快答應呀！”可是大老郭叔叔再也不能答應小諾瑪了，再也不能吃她端來的面條了。
當天晚上，千萬個火把映紅了涼山角，映紅了半個天，人們懷著沉痛而又崇敬的心情，向紅軍戰士大老郭告別。諾瑪爺爺在大老郭墳前栽了棵青松，又叫諾瑪祭上那碗面條，說道：老郭同志，生前你沒吃，這是彜胞對你的一片心…………”
鄉親們望著這手镯和紙條，又望望涼山腳下大老郭同志的墓，心情萬分激動。“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，三六紀律八項注意······”對岸傳來了嘹亮的歌聲。這歌聲，震蕩在涼山腳下，也震蕩在彜胞們心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