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七零女配幸福指南》作者:舒書書

冰悅談小說 2024-03-07 08:18:25

《七零女配幸福指南》

作者:舒書書

簡介:

驚蟄雷響,初夏意外得知自己是一本男主向年代文裏的癡情女配,一生都在爲男主做奉獻。

男主需要愛情時,她把自己擁有的改變人生的好機會都讓給了他愛的女主。

男主情場失意需要家庭時,她出家産和他結婚。

男主需要事業時,她變賣家裏的四合院和小飯館,拿全部家産堅持他創業。

男主事業有成時,她除了在家裏幫他孝順父母,還幫他養起了女主給他送來的私生子。

-

初夏:???別太離譜。

這種大冤種女配誰要當誰當,反正她不當!

她是有錢不會自己花?還是有財不會自己發?

擺脫男女主,不當大冤種

手握四合院,做美食開飯館

從美貌到財富,全方位逆襲

精彩節選:

灰舊的門簾經風蕩起邊角。

廚房裏熱氣騰騰、肉香四溢。

火舌舔過鍋沿,五花肉丁在鐵鍋裏煎得金黃焦香,滋滋冒油。

香菇丁和蒜末灑落下來再翻炒幾下,香氣更是濃郁噴鼻。

兩個紮雙麻花辮的姑娘聞著味兒打起灰布簾,瞬間被濃郁的肉香味撲了滿臉。

兩人都沒忍住,舌尖上被勾出口水。

其中辮子短一些的姑娘開口問:“初夏,你又在做什麽呀?”

每次只要她在廚房裏忙活,裏面都會充滿勾得人口水肆生的香味。

初夏站在竈台前,仔細把提前調好的醬汁兒倒進煎出油的五花肉丁裏,轉頭淺淺一笑說:“在做炸醬面。”

辮子長些的姑娘咽口口水,“你還從家裏帶了醬過來呀?”

初夏繞到竈後添柴,用小火繼續炸醬熬醬,“是啊,韓霆哥最愛吃我做的炸醬面,所以來的時候就帶了一些過來。”

兩個姑娘被香氣勾著,都想進廚房到跟前去看看。

但她們也知道,看得著吃不著更難受,所以也就忍住了沒往裏面去。

她們和初夏又寒暄兩句,便忍著饞意放下布簾子走了。

初夏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面上,沒多在意別的。

她做好肉醬洗了鍋,又添柴燒開一瓢清水,把提前切好的白菜絲兒和胡蘿蔔絲兒放進去燙一下去生,再把擀好的面條煮熟。

煮熟的面條撈進印著紅花綠葉的大瓷碗裏。

在熱氣騰騰間加上燙好的白菜絲兒和胡蘿蔔絲兒,再把剛才做好的肉醬全部澆在旁邊,一碗色澤鮮亮、香味撲鼻的炸醬面也就做好了。

初夏湊近了輕輕聞一下,眼睛裏和嘴角上都浮出燦燦的笑意。

她在心裏想著——這麽香,韓霆哥肯定會很喜歡的。

帶著幸福感的開心跳躍在初夏心頭。

屋外忽而響過一陣悶雷,雷聲近得仿佛是貼著屋頂滾過的。

初夏轉頭往窗外看了一眼。

外面殘陽未盡,並不是像要下雨的樣子。

但她想起來,村裏的老鄉跟他們說,今天是驚蟄。

驚蟄正是春雷萌動,萬物蘇醒的日子。

初夏對節氣並不感興趣。

她在桌邊坐下來,滿心期待地等著韓霆回來。

幸福感再次在她心頭充盈起來的時候,屋頂上突然又滾過雷聲。

這一回的雷聲與上回不同,悶響兩聲後猛然炸開。

初夏被嚇了一跳,驚得還沒有其他反應,緊接著又是一道響雷劈下來,而這一道雷仿佛直接劈在了她的腦門上,頓時把她震懵了。

渾身麻痹,大腦霎時一片空白。

短暫的空白之後,突然又有大量詭異的信息湧入她的腦海裏。

頭疼欲裂,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在經曆一場生死般的劇痛。

她想喊卻喊不出來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聽到有人叫她:“初夏。”

聲音開始虛空缥缈像是來自異世界,然後越來越清晰。

最後一聲清晰到耳邊,她猛一下回到了現實。

叫她的人就是她在等的人——韓霆。

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,現在就坐在她的對面,伸手接著她手裏的大瓷碗,看著她問:“你在想什麽呢?”

初夏看著眼前的韓霆,心裏驚震未消。

心髒每一下都跳得非常重,好似震動著她的整個身體。

她看著韓霆眨一下眼,猛地把手收了回來。

手收回來的同時,把盛著炸醬面的大瓷碗也給收了回來。

手指間落空,韓霆蓦地一愣。

還沒等他反應過來,初夏已經端著瓷碗拿著筷子跑出了廚房。

韓霆:“?”

這丫頭突然之間怎麽了?

鼻間還殘留著炸醬面的香味,他看著門簾眨了眨眼。

***

初夏端著碗快步出籬笆院子。

她一直走到四下無人的小河邊才停下來。

她現在腦子不疼了,但是卻格外混亂,好像整個重組了一般。

她在小河邊的石頭上坐下來,低著頭閉上眼睛。

她一手端著大瓷碗微微顫抖著,一手則緊緊捂住胸口部位,壓住心髒,想讓心跳能夠稍微慢下來一些。

她不知道剛剛雷響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麽,只知道現在腦子裏多出來很多離奇又古怪的信息。

並且這些信息不像是平時做夢,夢一醒畫面就虛了不真切了。

她現在是越清醒,那些信息在腦海裏就越清晰。

深呼吸完最後一口氣擡起頭。

她好像還是她,但又好像已經不是她了。

腦海裏爆炸開的信息告訴她,她所處的世界其實是一本小說,而且是一本男主向的小說。

小說的男主就是她從小就喜歡的鄰居哥哥——韓霆。

而她並不是這本小說的女主角,只是一個用來豐富和圓滿男主人生的工具人女配,一個腦子裏只有男主的癡情戀愛腦。

韓霆身爲男主角,擁有最爲精彩紛呈的人生。

他前面浪蕩潇灑小半生,上中學的時候談了一個青蔥美好、懵懂純潔的初戀,畢業和初戀分手以後,又在下鄉插隊的時候遇到了深沉熱烈、糾纏虐心的摯愛,在時代的浪潮中嘗盡了愛情的苦辣酸甜。

熱烈地燃燒完自己的青春和熱情之後,韓霆最終回歸平淡,而身爲癡情女配的她,仍然默默在四合院的灰瓦青檐下等著他。

這時候韓霆終于看到了她,被她感動和她結婚。

婚後韓霆不再陷于兒女私情之中,沉下心來想要幹一番屬于男人的事業,她便賣了家裏的小飯館和四合院支持他創業。

後來韓霆事業有成,常年忙碌在外。

而她安心做起了全職主婦,在家裏獨守空房,幫韓霆孝敬父母,最後甚至還幫韓霆養起了他和曾經摯愛的私生子。

信息梳理到這裏,初夏心裏的惡心之感已經抑制不住了。

在此之前,她這輩子的人生目標確實就是嫁給韓霆,實現這個人生目標,也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圓滿和幸福。

但此時此刻,她卻感覺無比惡寒。

大約是剛才那幾聲雷劈醒了她。

她現在不管是回想從小到大的自己,還是細想小說裏的初夏,都感覺像是被人下了蠱一般,是沒有任何思想的軀殼。

頭頂上忽又滾過一陣悶雷。

初夏這會對雷聲敏感,驚得再次回過神。

而剛一回過神,便聽到周圍響起了一聲聲蛙鳴。

夕陽的最後一絲余晖隱沒在蘆葦草間,蛙鳴又喚起蟲鳴,初夏聽著這細細蟲鳴,心底油然生出“萬物複蘇”的真實感。

這對于她來說是一種非常新鮮奇妙的感覺,因爲之前她從沒關注過韓霆以外的事物,也沒有獲得過這樣新生般的心情體驗。

聽完了蟲鳴蛙啼,她又聞到了瓷碗裏炸醬面的鮮香味。

此時此刻再看著手裏這碗面,聞著肉醬的香味,她想到的也不再是韓霆吃這碗面時候會有多開心,而是想到了自己餓扁的肚子。

餓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聲。

初夏吞口口水,右手拿過筷子捏著,把碗端高到面前,落下筷子把碗裏的面條、肉醬、白菜絲兒和胡蘿蔔絲兒攪拌開。

剛一攪拌開初夏便忍不住了。

她卷起面條送到嘴裏,直接吃了一大口。

而這一大口面條剛嚼完咽下去,她眼睛倏地亮起光來。

勁道的面條拌著肉醬和白菜絲兒胡蘿蔔絲兒入嘴,滿足味蕾,在舌尖上刺激出了巨大的滿足感與幸福感。

這感覺讓初夏心生震驚。

她倒不是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,而是她第一次因爲吃到好吃的東西,心裏産生了這麽強烈的滿足感與幸福感。

這種感覺也是她以前從來沒有過的。

她自己平時就愛研究吃的,當然能嘗得出東西好吃不好吃,但是她卻不會因爲吃到了好吃的而感到開心滿足。

只有韓霆在吃了她做的東西,滿足地沖她豎大拇指的時候,她才會感覺到開心,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意義。

這種全新的奇妙的人生體驗再次讓初夏驚喜。

她接連吃下第二口第三口……很快便把一大碗炸醬面吃完了。

到潭溪大隊半個多月,初夏這是第一次吃飽吃撐。

她看著手裏空了的大瓷碗,打完一個飽嗝後又舒服地歎口氣,只覺得自己之前的十八年,好像全都白活了。

她把碗筷放到旁邊的石頭上。

完全舒展開身體,慢慢消化這種由身到心的滿足感。

河邊的蘆葦草在風中輕晃,蟲鳴蛙啼相和,像在編織一首樂曲。

要不是初春天氣仍冷,初夏都想把腳放到河裏踢一踢水花。

消化滿足感的同時,她也在消化腦子裏多出來的信息。

她也不確定那些古怪的信息是不是真的,但她過去十八年的人生經曆,和小說裏被當做背景來描述的情況是完全吻合的。

和小說裏說的一樣。

她從小就無腦跟在韓霆屁股後面跑。

韓霆是她的人生目標人生理想,是她生活的全部內容。

她從記事開始,人生裏就只有“嫁給韓霆”這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
也是從記事開始,她就在爲韓霆默默付出。

她了解韓霆的所有喜好,會省吃儉用攢錢給他買他喜歡的東西,會潛心鑽研各種各樣的好吃的,換著花樣做出來給他吃。

她對韓霆的喜歡是無私的、默默的,是完全不求回報的。

韓霆對她沒有男女之情,從小到大只把她當妹妹,她並不在乎。

韓霆在學校裏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個心動的女人童蕊,對童蕊展開瘋狂又熱烈的追求,成功俘獲童蕊的芳心,她即便見證了兩人相愛的整個過程,也只會暗自心酸神傷,並沒有産生抽身遠離的想法。

他開心得意的時候她便隱形,他傷心失意的時候她便出現。

但不管是有聲還是無形,她永遠都跟在他身後,對他默默付出。

年前畢業的時候,她本來是不需要下鄉的。

但因爲童蕊沒有放棄入伍的機會陪韓霆一起下鄉,她便爲了韓霆,硬是不顧父母的勸阻和反對,放棄了留在城裏工作的機會,主動報名和韓霆一起來到了潭溪大隊插隊。

到潭溪大隊的這半個多月,她的生活中仍然全是韓霆。

因爲鄉下日子不好過,閑余時間她腦子裏面琢磨的,都是怎麽讓韓霆吃上點好東西,讓他多吃點葷腥多嘗點甜,少受點苦。

就像今天,中午她連午飯都沒有吃,擠著午休的那點時間跑到公社去,到供銷社買了半斤五花肉,又到糧站換了半斤白面。

傍晚下工以後,她又到處熟了的老鄉家裏借了兩片菜葉子和半截胡蘿蔔,趕著時間回到知青點的廚房做了一碗最拿手的炸醬面。

若不是她突然清醒,事情的發展應該也會和小說裏一樣——韓霆在廚房大口吃完她做的炸醬面,豎起大拇指誇她的廚藝又變好了,而她則會餓著肚子覺得很開心,再從韓霆手裏接過碗筷拿去給洗了。

想到這,初夏對于腦子裏多出來的信息已有七分相信了。

而不管有幾分相信,她現在心裏想的也都是——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繼續活成小說裏的冤大頭,她必須要遠離韓霆。

大約是身體裏覺醒了另外的自己,她現在再想起韓霆來,也已經沒有之前那種像是被蒙蔽了一樣的瘋狂心動了。

之前韓霆在她眼裏是發著光的,是披著朝陽晚霞的。

而現在,好像回歸到了他最本真真實的模樣。

頭頂又滾過一陣雷聲。

初夏仰起頭,只見天空聚起了鉛灰色的雲,像是變天要下雨了。

時間也已經不早了,初夏沒再繼續坐著。

她收起心緒,端起身邊的碗筷,起身往知青點回。

小河邊離知青點不是很遠。

初夏走得不緊不慢的,三四分鍾也就到了。

進了籬笆院子,只見陳思思和李喬正在院子裏收衣服。

陳思思和李喬和初夏一樣,都是今年一起下鄉到潭溪大隊來的。

他們總共一起來了十二個知青,七個男生五個女生,都住在這裏。

看到初夏進院子,目光從她手裏的碗筷上掃過去,陳思思笑著打聲招呼道:“初夏,你去哪了呀?剛才韓霆還找你呢。”

初夏笑一下敷衍道:“隨便走了走。”

她身上剛才發生的古怪事,自然是不能跟別人說的。

說著話,初夏去到壓水井邊壓水洗碗。

壓出半盆清水來,她拿著碗筷蹲下身子,正准備把碗筷放到盆裏清洗的時候,忽然又發現,自己映在水裏的臉看起來模糊得像是隔了一場大霧。

她以爲是水面不平的緣故。

但等水面完全靜下來,她仍然看不清自己的模樣。

以前她沒在意過這方面的事,現在想一會便就明白了。

這不是水的緣故,而是她身爲工具人女配,根本沒有清晰的樣貌。

在別人眼裏,她看起來應該不是這樣的,但沒什麽記憶點。

在過去的十八年中,她沒有讓人記得住的樣貌,沒有讓人記得住的個性,不管到哪也都沒什麽存在感。

輕輕吸下一口氣。

初夏把碗筷放進盆裏。

打破了水面上模糊的自己。

院子的另一邊,陳思思和李喬還在收衣服。

收到了最後一件,發現不知道被誰擠到了晾衣繩的最邊上。

晾衣繩兩端系得很高。

陳思思和李喬踮起腳也夠不著。

她們正努力嘗試夠的時候,男知青林霄函剛好回來進了院子。

林霄函是他們當中個頭最高的。

看到他進院子,陳思思連忙叫他:“林霄函,能幫我收件衣服嗎?”

雖然他肩上扛著麻袋,但只要他一擡手就能拽下衣服。

“沒空。”

結果林霄函看都沒看陳思思一眼,扛著麻袋徑直進了廚房。

“……”陳思思臉上瞬間飄過尴尬。

站在她旁邊的李喬拉她一把小聲道:“不是,你找他幹嘛呀?都相處半個多月了,你還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?”

他們知青點七個男知青,要數林霄函最沒風度最小氣了。

當初剛下鄉從公社往隊裏來的時候,其他男生都搶著幫女生拿行李,熱心又熱情,只有他,連手都不伸一下,半分力氣都舍不得出,只管自己。

當時李喬看他長得出挑,故意主動找他幫忙拿行李,想跟他之間拉近點距離,結果他不客氣地扔給她一句:“你自己沒手嗎?”

李喬被他弄得十分尴尬,後來就再沒找他幫過忙。

到潭溪大隊這半個多月的時間,他也沒幫其他女知青做過任何事情,哪怕只是舉手之勞,他也都是果斷拒絕。

初夏在壓井水邊洗著碗,默默看著這一幕。

因爲腦子裏多了一本小說的內容,她現在再看身邊的這些人,也多了點上帝視角。

從小說的視角來看,林霄函是出場最多的男配。

他貫穿小說始終,是男主韓霆的一生之敵,也是用來襯托韓霆的存在。

和韓霆熱情仗義、潇灑浪漫不同,林霄函是完全相反的反派人設。

他爲人傲慢自私,待人冷漠刻薄,斤斤計較不講情義,心胸狹窄唯利是圖,是個沒有人緣沒有朋友、非常不受身邊人待見的家夥。

眼前的這一幕,以及之前他所有的表現,也都印證了書裏的人設。

在一起相處了半個多月,知青點的其他知青全都不喜歡林霄函,把他當個怪胎,如非必要,都盡量不和他有接觸。

林霄函進了廚房,初夏收回目光。

目光掃過院子又瞥到,韓霆扛著麻袋進了院子。

韓霆進院子時剛好也往井邊看了過來,和初夏的目光短暫相碰。

初夏下意識神經一緊,低下眉假裝沒有看到韓霆,連忙拿上洗好的碗筷,轉身進廚房裏去了。

韓霆心頭疑惑正重,忽聽到李喬叫他:“韓霆,幫我們收件衣服呗。”

韓霆回神,走到晾衣繩邊一擡手就把衣服拽下來了,“給。”

李喬伸手接下衣服小聲說:“這才像個男人嘛,不像有些人。”

韓霆自然知道李喬說的是誰,但他沒往下接這話,他擡手拍兩下肩上的麻袋,笑一下說:“大隊把咱們的糧食分下來了,從明兒起我們就獨立開火了,你們去叫一下其他人,咱們在廚房開個會。”

他們之前都是在老鄉家搭夥吃飯的,早就盼著能獨立開火了。

陳思思和李喬聽了這話自然開心,齊聲應:“好嘞!”

初夏進廚房後,把碗筷放到碗櫃裏。

因爲聽到韓霆說要開會,她也便留在廚房沒出去。

林霄函進來放下麻袋後也沒出去,這會正坐在桌邊放空神情等人。

初夏和他也沒交情,沒去他那桌坐,繞到竈後面坐下了。

剛坐下沒兩秒,韓霆扛著麻袋打起布簾進了屋。

他目光掃到竈後,在初夏身上稍停了下。

初夏雖然沒看韓霆,但能感受到他的目光。

她微緊著神經,目光落在竈膛裏的草灰上,只把自己當空氣。

韓霆到牆邊放下麻袋。

直起腰正要往初夏那邊去的時候,超子和鍋蓋又扛著麻袋進來了。

這兩人一進來,原本氣氛幹巴的屋裏就熱鬧了起來。

超子放下麻袋說:“突然變天,感覺要下雨了。”

鍋蓋把肩上的麻袋挨著超子的放下,“老鄉不是說了麽,今天是驚蟄,以後雨水都多,雷也多。”

超子和鍋蓋進來說起話,韓霆也就沒往初夏那邊去了。

他和超子鍋蓋就近在旁邊的桌子邊坐下來,扯著閑話等其他人。

超子和鍋蓋從小就跟在韓霆屁股後面混,畢業下鄉以後仍是跟在韓霆屁股後面混,三人都流裏流氣油腔滑調的,在哪都鬧騰。

三人自個兒咋呼貧了幾句,其他人陸陸續續也就到了。

進屋時一人一句話,湊得屋裏氣氛更熱鬧。

廚房裏除了鍋竈碗櫃小缸這些,還有三張灰舊的方形木桌子。

初夏坐在竈後,剩下四個女生坐一桌,男生則都先往韓霆他們那一桌擠,擠不上也不去林霄函那桌,就隨意找地方蹲著。

人都到齊落了座,韓霆先開口說話:“大家也都看到了,大隊給咱們的糧食分下來了,從明兒個開始,咱們就要獨立開火了。”

大家來之前就知道這個事了,也都挺高興的。

李喬是女生裏最活躍的,接話說:“還是獨立開火好,我們想吃什麽自己決定,這半個多月在老鄉家搭夥,我一頓都沒吃飽過。”

其他人陸續接話,“我也是。”

當然獨立開火也是要商量怎麽開的,畢竟他們有十二個人。

等大家說完了話,韓霆又繼續表態說:“我的個人建議是,咱們也甭費勁琢磨了,就直接照著沙莊大隊的知青點來,你們覺得怎麽樣?”

他們是屬于下鄉時間比較晚的一批知青。

到了潭溪大隊沒幾天,大隊長就帶他們去參觀了隔壁沙莊大隊的優秀知青點,讓他們向沙莊大隊的知青們學習。

沙莊大隊的知青已經下鄉好幾年了。

他們過的是集體生活,所有東西都夥在一起,工分一起掙,飯一起吃,養雞養鴨養豬種菜搞副業也是一起,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,不比村裏老鄉差。

按照沙莊大隊的來,那自然也就是十二個人合夥過日子。

這都已經住在一起了,合夥過日子看起來也是順理成章的,大家沒什麽意見,陸陸續續出聲贊同:“好啊。”

韓霆看大家都樂意合夥,打算繼續往下說。

但還沒等他再出聲,林霄函忽開口說了句:“我不參與,我單過。”

大家對合夥的事都很積極,本來廚房裏氣氛挺熱的。

林霄函這麽一說話,氣氛瞬間冷了一下。

當然大家也都見怪不怪,並不覺得有什麽意外。

林霄函就是這樣的人,他要是很樂意合夥,那才真是奇怪了。

大家心裏其實也都不太願意帶他合夥,不想帶他一起過好日子,更不想看他那張又傲又拽的臭臉,他自己提出來了正好。

韓霆自然也不覺得奇怪,並且也很願意把林霄函分出去,所以他直接看向林霄函說:“行,那你一個人單過,等會讓超子把糧食分給你。”

而在林霄函說完話屋裏氣氛冷下來後,初夏一直都在看著林霄函。

她在屋裏這十二個人當中存在感是最弱的,她向來一切都聽韓霆的安排,從來沒有自己的想法,當然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想法。

但此時此刻,她心裏是有自己的想法的。

根據她腦子裏的小說內容可知,除去林霄函,他們剩下十一個人合夥在一起過日子以後,她是最吃虧的。

因爲她勤勞踏實,會做家務會做飯,並且把韓霆的話當唯一行事准則,合夥以後不爭不搶任勞任怨,所以大部分的事情就慢慢都落在了她頭上。

開始的時候其他人還會誇一誇她能幹,後來做多了,他們也就習以爲常甚至理所當然了。

有時候覺得她做得不好,嘴上還要挑剔她,如果沒顧得上做,除了被說,還要被催著繼續做。

在小說裏,她也和其他人一樣,覺得林霄函自己一個人分過去單獨過,又孤獨又可憐,覺得他吃肉吃糖都是苦的,沒有他們過得熱鬧幸福。

但現在想想,他過得其實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輕松滋潤。

而他們十一個人的熱鬧和幸福,犧牲的是她這個沒有個人思想的傻蛋工具人。

初夏想,她一定不能過成小說裏的樣子。

她甯願活成林霄函的樣子,也不要活成小說裏自己的樣子。

到底是第一次表達不合群且掃興的想法,初夏心裏忍不住緊張。

她捏緊了手指,低頭閉眼深吞下幾口氣,然後像豁出去一般,開口說了句:“我也不參與合夥,我也要單過。”

而她這話一出口,屋裏所有人都怔住了,齊刷刷轉頭看向她。

林霄函要分出去單過他們不意外,甚至十分願意,但初夏要分出去單過,他們就意外得不能再意外了,並且非常不願意。

李喬先笑出來,看著初夏說:“初夏,你別開玩笑了。”

初夏慢慢睜開眼睛,但還是低著頭,“我沒有在開玩笑,我是認真的。”

韓霆看初夏這樣,眼裏漫起了更深的疑惑。

傍晚的時候,初夏從他手裏收回炸醬面跑出去,他就覺得很奇怪了,當時他想跟出去找她,但被大隊長叫去糧庫裏扛糧食了。

從大隊糧庫裏扛糧食回來以後,初夏在院子裏明明看到他了,卻裝作沒看到他,現在又學林霄函想要分出去單過,自然讓他更爲疑惑。

他看初夏片刻,開口道:“別鬧,我怎麽能放心讓你單過?”

不合群的話開了頭,再往下說似乎就容易些了。

初夏抿抿嘴唇擡起頭,打算堅定地繼續表達自己的態度,結果目光碰上韓霆的目光,也不知道怎麽回事,話到了嘴邊卻怎麽都吐不出來。

初夏心裏著急起來。

可越著急越像是被人施了咒一樣開不了口。

韓霆看她不說話,又繼續說:“一個人過哪那麽容易,尤其你一個女孩子,沒人照顧著怎麽行?聽哥的,別什麽人什麽事都跟著學。”

聽到這話,林霄函坐在桌邊冷笑一聲。

他這麽一笑,其他人沒出聲接話,屋裏的氣氛就更冷了。

而聽到林霄函冷笑,初夏便把視線轉回了他身上。

他擺著一張標志性的又傲又拽的臭臉,說話極其難聽,“那就麻煩你忽悠好你的人,我可不想被一個傻子跟著學,晦氣。”

韓霆聽完這話臉色一沉,猛拍一下桌子站起來。

超子和鍋蓋跟韓霆在這方面最是有默契,立馬跟著一起拍桌子站起來,站在韓霆身後撐足了氣場沖林霄函一個人。

林霄函無所謂,甚至擡起胳膊抱在了胸前,盯著韓霆。

超子在後面狠狠啐一口道:“你小子一天不挨揍心裏不舒服是吧?”

林霄函瞥他一眼,轉回目光繼續盯著韓霆。

這種氣氛之下,其他人都不敢出聲,還是李喬站起來,硬笑著拉韓霆和超子鍋蓋坐下來,勸他們說:“別沖動別沖動。”

李喬倒不是自己爲人和氣。

只是她知道林霄函陰險,如果打起來的話,最終吃虧的還是韓霆、超子和鍋蓋三個人,之前他們就因爲這樣的事進過公社人保組。

林霄函雖然在他們知青點不受大家待見,但他在大隊幹部的眼裏,那是十二個知青中最受肯定最受褒獎的存在。

到下鄉這半個多月,他隔三差五就會受到大隊表揚。

相反,韓霆熱心仗義、幽默浪漫,不被世俗條框所縛,在知青點很受大家擁簇喜愛,但卻是讓大隊幹部十分頭疼傷肺的存在。

過去的半個多月中,他沒少被大隊批評教育。

所以只要雙方鬧起來,大隊幹部都會偏向林霄函。

鬧到最後,吃虧的只能是韓霆他們,畢竟他們本就是大隊幹部眼中的壞小子,而林霄函是優秀的進步青年。

大隊幹部這麽喜歡林霄函,自然是因爲他陰險狡詐、兩面三刀。

他在他們面前和在大隊幹部面前是兩副面孔,在他們面前傲慢刻薄、自私自利斤斤計較,在大隊幹部面前卻又表現得滴水不漏。

他們都是中學剛畢業的十七八歲少年,身上仍帶著天真散漫、意氣熱血,做事很多時候憑性情,偷懶犯錯都是常有的事情。

比如之前實在太餓了,偷過生産隊的東西。

當時也是韓霆義氣,一個人給頂下了。

和他們比起來,林霄函有著和這個年齡不相符的虛僞和狡詐。

他自從到鄉下以後,就非常刻意地掙表現,在知青點明明連舉手之勞的小忙都不願意幫,卻願意去幫老鄉們幹活。

他幫老鄉幫隊裏幹活也都不會默默的,必須要讓大隊幹部都知道。

而且他很會自誇,手上做了一分的事情,嘴上要說出十分功勞。

也就是那些村民傻,被他蒙蔽,拿他當表率。

其實他這種人才是真壞到了骨子裏,待人處事沒有半分真心真感情,處處利益爲先,所有的好都是演出來的。

沒有利益可圖的時候,他立馬就會暴露自己的真面目。

這種滿身都是心眼和算計的小人,還是別和他起沖突才好。

李喬用眼神向韓霆表達這句話,韓霆也接收到了。

他壓了壓爆起的脾氣,沒再搭理林霄函。

剛才在說初夏要分出去單過的事情,韓霆接回話題又繼續說:“初夏,我不同意你分出去單過,我答應了海寬叔要照顧好你,你聽我的。”

初夏坐在竈後旁觀了這一出戲。

她其實沒太在意林霄函和韓霆兩人說了什麽,因爲她一直在琢磨,自己剛才爲什麽會像被施了咒一樣,說不出拒絕的話。

然後她發現,她把目光從韓霆身上轉到林霄函身上的時候,這種被施了咒一般的禁锢感好像會減輕一些。

于是她這會便看著林霄函,試著說了句:“我不用人照顧。”

果然說出來了,初夏心頭松了口氣。

韓霆看著初夏皺起眉頭。

初夏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跑,不管什麽事都聽他的,從來沒有反駁過他說的話,也從來沒給他添過任何的麻煩。

今天她突然這個樣子,讓他非常不適應。

他臉色不好看,蹙眉盯著初夏問:“你今天到底怎麽了?”

初夏不敢看韓霆,怕一碰上他的目光就又不受控制全聽他的了。

她也沒有直視林霄函,只把目光落在他手指上說:“我沒怎麽,我也不是在學誰,我就是想要分開自己單過。”

韓霆眉頭皺得更緊,“爲什麽?”

初夏目光不動道:“人多,嫌麻煩。”

韓霆收回目光,屏著氣沒再說話。

然後他突然站起身,一腳踹翻板凳,黑著臉出去了。

板凳被踹斷了一根腿,超子坐在他旁邊,猝不及防摔坐在地上。

鍋蓋忙拉超子起來,看向初夏說了句:“初夏你幹嘛呀?”

韓霆不在,初夏感覺放松了很多。

她看向鍋蓋和超子直接說:“你們把糧食也分給我吧。”

其他人都不能理解。

大家在一起相處這麽長時間,一直都好好的,除了林霄函,大家的感情一直都挺好的,初夏突然這樣子,不是在和他們劃分界限麽?

這是傷感情的事情,誰心裏能舒服呢?

尤其韓霆是非常重感情的人,初夏和他還是一起長大的發小。

李喬硬笑出來又出聲說:“初夏,你真別開玩笑了,韓霆都生氣了。”

初夏看向她又說:“我沒有開玩笑,哪怕你們全都生氣,以後全都不理我,我也要分出來單過。”

其實就算合夥在一起,也沒人真的在意過她,拿她當回事過。

李喬:“……”

她臉上笑容幹住,嗓子也幹住了。

林霄函臉上倒是挂著玩味的笑,抱起胳膊閑閑看起了熱鬧。

***

小河邊。

空氣裏的濕意與河面的水汽融接在一起。

韓霆從口袋裏摸出火柴盒,擦燃一根火柴,低頭點燃嘴裏的煙。

把滅了火星的火柴梗扔進河裏,手指夾煙抽上兩口。

剛覺得舒服了些,有人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。

他轉頭,只見是蘇韻。

蘇韻是他們知青點五個女知青當中,模樣長得最漂亮的。

她小時候就在少年宮學跳舞,四肢細長,腰肢纖軟,氣質非常好。

蘇韻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水果糖送到韓霆面前,“吃糖吧,抽煙傷肺。”

韓霆沒接水果糖,抽著煙道:“活得不快意,長命百歲也白活。”

他向來就是潇灑隨性的人,最討厭那些條條框框。

“不吃拉倒。”

蘇韻小聲說一句,收了手回來,剝了糖紙把糖果送到自己嘴裏。

而後她吃著糖也沒再說話,默聲坐在旁邊。

韓霆抽完了一整根煙,在石頭上碾滅火星,看向蘇韻問:“你們女生住一個房間,你知不知道今天初夏是怎麽回事?”

蘇韻含著糖道:“不知道,她很少說話。”

韓霆說:“她以前從沒這樣過,一直都很乖很聽話。”

蘇韻轉頭看他,“你喜歡很乖很聽話的?”

韓霆看向蘇韻放松一笑,“這話說哪兒去了?初夏從小和我在一個院兒裏長大,她把我當哥哥,我把她當妹妹,比親兄妹還親。”

蘇韻知道他只把初夏當妹妹。

她也知道韓霆有喜歡的人,那是他在城裏交的女朋友,叫童蕊。

她伸手進口袋裏,摸出一張折起來的黃色信封,送到韓霆面前說:“給,你喜歡的人給你寫的信,我在公社看到就幫你拿回來了。”

韓霆伸手接下來,展開看到信封上童蕊的名字。

他看著信封上的字默聲一會,沒有再拆開看裏面的內容,而是直接揉在手裏團成一個紙球,扔面前的河裏去了。

“诶?你幹嘛呀?”

蘇韻驚呼一聲,紙團已經落在了河水裏。

韓霆語氣放松說:“我已經和她明確提出分手了,沒必要再藕斷絲連。”

蘇韻看著他,“你說分就分嗎?萬一她並不想和你分手呢?她能寫信給你,肯定是放不下你,不願意跟你分手,你看都不看就扔了嗎?”

韓霆笑一下,“放下又怎麽樣,放不下又怎麽樣?她在部隊我在鄉下,不可能有未來。繼續藕斷絲連,也只能是互相耽誤,沒什麽意思。我既然跟她提了分手,那就不會再跟她繼續糾纏不清。”

蘇韻默一會低聲說:“你真狠心。”

韓霆分辯道:“我這叫現實,也是爲了她好。”

蘇韻沒再跟他往下辯,看他一會又說:“條件這麽好的姑娘你都說分就分,不管人家願不願意,也沒有半分留戀,我真好奇什麽樣的女人才能降住你,能讓你牽腸挂肚食不下咽。”

聽了這話,韓霆忽而不正經起來。

他往蘇韻面前一湊,拉近了距離看著她說:“要不你試試?”

蘇韻被他弄得臉上一熱。

她擡手一把推開他,“我對你沒有興趣。”

看蘇韻這樣,韓霆樂得笑起來。

正笑著的時候,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:“霆哥!”

韓霆回頭,只見深黑的夜色中慢慢出現了鍋蓋的身影輪廓。

鍋蓋跑到他面前,彎腰扶著大腿,籲籲喘氣道:“霆哥,我們已經把林霄函的糧食稱出來分給他了。初夏還是非要分出去自己單過,怎麽勸都不行,你說怎麽辦,糧食給她還是不給?”

聽了這話,韓霆心裏又忍不住覺得憋氣。

他憋著氣默了片刻開口:“她以前沒這樣過,既然勸不住,那就順她的意先分給她吧,她一個人沒人照應,撐不了幾天。”

鍋蓋直起腰,“得嘞,那我就回去把糧食分給她了。”

籲著氣說完這話,他便又轉身跑走了。

韓霆收回目光,心裏還是覺得不大痛快。

他想了想又跟蘇韻說:“你們女孩子之間更好說話,要不等會回了宿舍你幫我問問她,看她怎麽了。”

蘇韻沖他點點頭,“行。”

來時跑得急,氣還沒喘勻。

鍋蓋轉身跑幾步後便就慢下步子了。

他緩著氣慢慢往回走,走到半路的時候,頭上忽飄下密密雨點。

鍋蓋驚呼一聲“我操”,連忙又加快步子,趕回知青點。

快步跑到廚房門外,打起門簾進去。

進屋後他抹兩下頭上的雨水說:“這雨還真下下來了。”

韓霆走後,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離開了廚房。

林霄函領了自己的糧食後也走了,現在廚房裏只還剩下超子和初夏。

鍋蓋去河邊找韓霆這一會,超子也沒閑著。他繼續苦口婆心地勸初夏不要折騰,女孩子一個人過難處多,但都沒起什麽作用。

他們雖然比不得韓霆和初夏從小住一個院兒裏處得近,但他們和韓霆初夏住一個胡同裏,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。

超子和鍋蓋自認爲他們也是很了解初夏的。

從小到大初夏什麽都聽韓霆的,平常說話不多,韓霆叫她幹什麽她都乖乖點頭,從沒惹過韓霆生氣,是特乖特好特聽話一姑娘。

今天也不知怎麽了,突然犯起軸來了。

看鍋蓋回來,他也不勸了,看向鍋蓋問:“霆哥怎麽說?”

鍋蓋看初夏一眼,微散著聲音道:“霆哥說了,勸不住就先分給她,她一個姑娘家日子不好過,撐不了幾天肯定後悔。”

初夏在心裏松了口氣,沒分辯。

只要韓霆別扣著糧食強迫她合夥就行。

現在她多了個上帝視角,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日子能不能過好。

後悔是不可能後悔的,她一個人能把日子過得更好。

超子默聲片刻沒再說話,然後便給初夏稱糧食去了。

大隊是按人頭數分了糧食過來的,現在自然也按人頭平分,把一個人頭份的糧食分給初夏,和分給林霄函的一樣。

剩下的糧食,他們十個人合夥。

這兩年國家的情況較內亂開始的那幾年稍好了一些,但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也仍然貧困窮苦,評不上好這個字。

連城裏人都吃粗糧,更別提鄉下了。

大隊給他們分下來的糧食,和村裏老鄉吃的糧食一樣。

小麥稻谷非常少,只夠逢年過節的時候吃上一頓兩頓的,剩下大部分是高粱和玉米這些粗糧,還有紅薯幹兒。

油菜籽和花生大豆也有一些,這些都是用來榨油的。

超子按照算好的斤兩,把這些糧食都分給初夏。

初夏確認好自己分到的糧食足斤足兩以後,仔細把這些糧食收置起來,跟超子和鍋蓋說聲謝謝,便回宿舍去了。

看著初夏出廚房,超子和鍋蓋臉上都憋著無奈。

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怎麽了,韓霆拿她當親妹子一樣待,她卻突然以這樣的方式跟他們劃分界限,這明擺著就是不給韓霆面子。

除了林霄函,他們剩下這十個人當中,最不該這麽做的就是初夏。

沒轍。

超子和鍋蓋又同步歎口氣。

而這口氣剛一歎完,門簾從外面被打起,韓霆和蘇韻跑了進來。

韓霆和蘇韻也是冒著雨回來的。

進屋的時候兩人頭上還頂著件厚外套,那是從韓霆身上脫下來的。

韓霆把外套放下來,問蘇韻:“沒淋著吧?”

蘇韻擡手理一下劉海,笑著道:“還好,頭發都是幹的。”

韓霆拎著外套抖上兩下,又問超子和鍋蓋:“糧食分給初夏沒有?”

鍋蓋在板凳上坐下來道:“分了,她收了糧食就回宿舍了。”

天氣還是冷的,韓霆抖完外套又穿起來。

語氣也灑脫起來,“那就先這麽著吧。”

韓霆都這麽說了,超子和鍋蓋自然也沒再說別的。

給林霄函和初夏分了糧食也沒別的事了,兩人也便回宿舍去了。

韓霆沒有和超子鍋蓋一起回宿舍。

他剛才出去的時候踹斷了一根板凳腿,板凳還得繼續用,他這會便彎腰撿起桌子邊的板凳腿,琢磨著修板凳去了。

看韓霆還有事,蘇韻也便留下沒走。

她陪在韓霆旁邊,和他說話幫他打打下手。

***

西屋女生宿舍。

屋裏點起了油燈,火苗見風微跳。

初夏開門進屋的時候,李喬、陳思思和顧玉竹都轉頭看了過來。

但她們都沒出聲打招呼,看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了。

平時在知青點就是被忽視被當空氣的存在,初夏早都習慣了,現在她們看到她故意當做沒看到,她也並不覺得有什麽所謂。

初夏也沒和她們打招呼,進宿舍關上門,直接梳洗去。

她們女生過日子細致講究些,在宿舍的牆角上圍挂了一小圈破麻布拼湊起來的布簾子,擋了個小空間出來,專門用來晚上梳洗。

初夏兌好熱水去到布簾子裏梳洗,李喬三個人又說起話來。

當然話題跟初夏無關,而且都是些輕松熱鬧的。

初夏對她們說的話不感興趣,也沒細聽。

梳洗完卸了一身的疲憊,她松松筋骨,上床准備睡覺。

他們知青點住了十二個人,女生住在西屋,男生住在東屋。

甭管男生女生,睡的都是通鋪,並挨在一起。

女生只有五個人,鋪位自然分成五個。

初夏睡的位置和她的存在感一樣,在貼南牆的最邊上。

她右邊是會掉土灰的南牆,左邊則是顧玉竹的鋪位。

此時顧玉竹正坐在床上照鏡子,她手裏的鏡子是圓形的,紅色塑料封了邊,鏡子後面是天an門城樓的照片。

顧玉竹照了一會鏡子歎氣說:“這才到鄉下大半個月,臉都已經黑成這樣了,要是待上個幾年,怕是都不能看了。”

她雖然不是五個女知青中最漂亮的,卻是最愛漂亮的。

陳思思接上話說:“那就別照了,看不見就好了。”

顧玉竹又歎口氣,“人比人氣死人,蘇韻就沒什麽變化。”

李喬又接上說:“那還不是她會躲懶嘛,一到上工的時候不是這疼就是那疼,韓霆又格外照顧她,幹的活比我們少多了。”

李喬這話剛說完,門板從外面被推開了。

只有蘇韻還在外面沒回來,推門進來的自然是蘇韻。

李喬神情切換自然,好像什麽都沒說過,笑著跟蘇韻打招呼。

蘇韻笑著回了她們兩句,忙拿盆兌水梳洗去了。

初夏這會也仍坐在床上沒躺下。

她看顧玉竹、李喬和陳思思沒再說話,便趁機指了指顧玉竹手裏的鏡子,出聲說了句:“能把鏡子還給我嗎?”

是了,顧玉竹手裏拿的鏡子是她的。

她當時執意要跟韓霆下鄉,父母勸不住她,擔心她到了鄉下會吃苦,就給她准備了很多的行李,都讓她帶到鄉下來了。

這面鏡子也是她行李中的一樣。

她從小到大就不太愛照鏡子,所以沒怎麽用過。

顧玉竹看到她的鏡子嶄新光滑,就借了去用,用了半個月也沒還。

剛才看到顧玉竹照鏡子初夏就想要了。

傍晚在水中沒看清自己的臉,她現在想要照鏡子看看。

顧玉竹聽到初夏說話,先是愣了一下,像是沒反應過來初夏在跟她說話。然後她反應過來了,卻沒把鏡子遞過來,而是看著初夏問:“你要照鏡子啊?”

初夏沖她點頭,“嗯。”

顧玉竹笑出來說:“你不是不愛照鏡子嗎?你不用照,你也沒變化。”

她還沒照夠呢,並不想把鏡子給初夏。

初夏也看出了她的態度。

她拿著這鏡子用了半個月,現在覺得是她的了。

初夏懶得跟她扯皮,沒再說話,直接沖她伸出手看著她。

顧玉竹碰上初夏的眼神,覺得很陌生,臉上的笑下意識僵住了。

然後她沒再僵的,把鏡子放到初夏手裏,又說一聲:“你照完別亂放啊,放到桌子上就行了,我明早紮頭發的時候要用。”

“你用你自己的吧。”

初夏接了鏡子,沒再看顧玉竹。

顧玉竹被這話給嗆到了。

陳思思和李喬也意外,一起轉頭看顧玉竹和初夏。

顧玉竹臉上挂滿了不悅,想要說點什麽,但半天沒說出來。

鏡子不是她的,她確實也說不出什麽硬氣的話來。

然後她扯被子往下一躺,陰陽怪氣了一句:“放到人堆裏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,有什麽好照的呀?還能照漂亮了?”

初夏沒忍著,直接又回嗆:“總比你越照越黑越照越醜好。”

這話在顧玉竹聽著可戳心戳肺了。

她氣得猛一下翻坐起來,聲音控制不住擡高起來道:“唐初夏,你什麽意思啊?你今天犯什麽病啊?吃錯藥啦?”

初夏拿起鏡子照臉:“是啊,所以你們最好對我客氣點。”

顧玉竹&李喬&陳思思:“……”

怕不是真吃錯藥了吧?什麽時候對她不客氣過呀?

真是有病,莫名其妙。

顧玉竹心裏又罵一句,嘴上沒再出聲,扯一下被子又躺下了。

陳思思和李喬自然沒摻和。

兩人互相交換個眼神,也默默扯被子躺下下來。

她們不說話了,初夏也沒再管她們。

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,默默深吸一口氣,又默默呼出來。

她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的臉,和在水裏看到的是一樣的。

像了隔了一層大霧,完全看不清楚真正的模樣。

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想——難道她這輩子都這樣了嗎?

身爲背景板工具人,她連一張能讓自己看清、能被別人記住的臉蛋都不配擁有嗎?

之前沒有自我的時候她不在意也不在乎。

但現在她已經擁有自我意識了,自然想要最完整的自己。

不管是外貌形象,還是精神思想,都想要清晰的清醒的完整的。

她又想。

既然她已經覺醒了自我意識。

那是不是也能找到辦法讓自己的臉變清晰?

也不知道她的臉到底是什麽樣子。

現在她的長相在其他人眼裏是普通的不起眼的,就像顧玉竹剛才說的,放到人堆裏不會有人多瞧她一眼,如果以後她能在鏡子裏看到清晰的自己,不知道那時候,別人眼裏的她會不會也有變化。

初夏正想得出神的時候,忽聽到有人叫她:“初夏。”

她回神擡起頭,只見是已經梳洗完了的蘇韻。

看到蘇韻背光的臉,初夏腦子裏忽又不受控制地彈出小說內容。

從小說視角看,蘇韻是與韓霆産生第二段感情糾葛的女主角,她的戲份占比要比韓霆的初戀——童蕊多很多,她和韓霆之間的感情也比童蕊深很多。

童蕊是第一段劇情的女主角。

她出身好家世好樣貌好,純潔高貴,是各方面都沒有短板的女神形象,符合男人對于初戀的所有幻想。

韓霆對童蕊是一見鍾情,追她的時候也格外瘋狂熱烈。

追到童蕊以後,他們談了一場讓四九城所有少年都羨慕的戀愛。

青蔥、美好、純潔、浪漫……

把世間所有美好的詞都加注到這段戀情上都不爲過。

初夏也是這場戀情的見證者。

下鄉之前她一直以爲,韓霆和童蕊會是彼此一生的摯愛。

結果沒想到,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多熱烈張揚,分手的時候就有多幹脆果決,好像之前爲愛瘋狂過的不是他們一樣。

沒覺醒之前,初夏是心疼韓霆的。

她覺得韓霆愛童蕊超過自己,是藏著心傷心痛不得已對她放手的。

她以爲是童蕊放棄的韓霆,畢竟她前程大好。

覺醒後她才知道。

韓霆很快就放下了和童蕊的這段感情。

而童蕊一直都沒放下,她堅持給韓霆寫信,但再沒收到過回信。

後來她哪怕結了婚有了家庭,心裏也沒有放下韓霆。

而韓霆放下這段感情以後,很快就對蘇韻動了心。

能讓韓霆動心的女人,自然不是普通的女人。

蘇韻長得漂亮,會跳舞,但出身不好,有一些悲慘的過去。

但也正因爲她的這些不完美,她和韓霆在精神上才能産生共鳴,才能更深入地走進彼此的內心深處去。

在鄉下插隊這段艱苦的日子中,韓霆與蘇韻相依相伴互相取暖,他們從身體到靈魂都達到了共振,毫無保留地交付了彼此。

童蕊更像是青春的一場美好回憶,是少年的一場浪漫。

蘇韻才是真正走進了韓霆的內心深處、靈魂深處,走進了他生活,讓他真正嘗透了愛情滋味的人。

當然在這段感情中,也有她這個工具人初夏的身影。

韓霆從下鄉開始,就對蘇韻百般照顧。

從相識到暧昧到相愛,他對蘇韻付出的也越來越多,越來越深。

而韓霆自己是個潇灑隨性且極具反叛精神的人。

他反叛這個時代,不願意受這個時代條條框框的束縛,那他在這個時代中自然撈不到什麽好處。

就他在鄉下的表現,不被大隊拉到台上批評教育都是難得了。

他是最讓大隊幹部和老鄉們頭疼的人,也是老鄉眼中最需要被貧下中農好好再教育的人,更是感覺根本教育不好的人。

他自己惹事不斷就算了,還帶著其他知青一起不學好。

就他這樣,村裏有什麽好的機會,根本落不到他頭上,他自己都今天公社人保組,明天批判大會讀檢討書,又拿什麽給蘇韻?

于是他對蘇韻的付出,犧牲的都是初夏這個冤大頭女配。

在裏,初夏因爲踏實能幹、性格樸實隨和,老鄉們都喜歡她。

大隊裏要是有什麽好事情好機會,幹部們首先想到的是最會掙表現的林霄函,然後第二個想到的就是初夏。

而初夏得到了機會,都會讓給蘇韻。

最後蘇韻回城的機會,都是初夏讓給她的。

蘇韻比童蕊更現實,所以韓霆在蘇韻身上吃到了愛情的苦。

蘇韻愛韓霆也利用韓霆,她得到機會回城以後,韓霆沒能很快放下這段感情,在後來很長時間內,他們之間都還藕斷絲連時有糾纏。

再重逢後,韓霆想要跟蘇韻永遠在一起,但蘇韻心裏覺得,韓霆這種浪蕩不羁、潇灑散漫的人,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。

他能給她愛情,但給不了她富足的生活。

蘇韻在愛情和富足的生活之間選擇了後者,但她心裏卻依然愛著韓霆,舍不得愛情,所以便和韓霆又糾纏不清了一段。

後來韓霆吃透了愛情的苦徹底收心,向生活低頭。

他回到了北京,終于看到了仍在四合院裏等著他的冤大頭初夏。

再然後他和初夏結婚,把心思放在了事業上。

在他事業有成功成名就之後,蘇韻忽又出現給他送了個禮物。

她偷偷給他生了個眉眼鼻梁和他一模一樣的兒子。

再然後。

蘇韻癌症晚期去世。

永遠活在了韓霆的心裏。

在小說裏走完了一生的蘇韻,此時就站在初夏面前。

她看初夏愣神,笑一下問:“怎麽了?你不認識我了嗎?”

初夏回過神,本能地給她回了個客氣敷衍的笑。

她沒有回答蘇韻的問題,回問了一句:“你叫我有什麽事嗎?”

蘇韻在她的床沿上坐下來,看著她的時候眼神裏帶著探究。

看一會,她語氣裏帶上關心問:“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呀?”

初夏再次敷衍地笑一下,“我沒怎麽啊,挺好的。”

蘇韻自然不信,又說:“你今天挺怪的,韓霆他很擔心你,讓我問問你到底怎麽了,你有什麽事不方便跟他說的話,可以跟我說。”

初夏彎著嘴角搖頭:“我沒事。”

蘇韻又看她一會,“那你爲什麽不跟我們合夥呢?”

初夏輕著聲音:“我不是說過了嘛,這麽多人一起過日子挺麻煩的。”

蘇韻語重心長,“可你一個女孩子,自己過會遇到很多解決不了的難處的。和大家合夥在一起,凡事都有人照應著,不好嗎?”

初夏搖頭:“不好。”

蘇韻:“……”

蘇韻噎了會。

這會躺在旁邊的顧玉竹又開口:“蘇韻,你別勸她了,她現在這個樣子,未必領你的情。路是她自己硬要選的,她愛怎麽過就怎麽過呗,有本事遇到難處別找韓霆,到時候過不下去了,也別哭鼻子再要跟我們合夥就行。”

初夏立馬接上:“你放心吧,你們哭著求我我也不會合夥的。”

顧玉竹猛一下掀開被子,“唐初夏,你!”

噎半天,接一句:“你就等著哭吧!”

“哦。”初夏不屑地笑一下,“那你等吧。”

顧玉竹氣得咬牙,忍了忍到底沒再繼續往下吵,扯一下被子又躺下去了。

等就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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